第一百五十章:陈平

阳武县,户牖乡。

富豪张氏宅邸。

魏豹扫视着张氏引以为豪的宽阔大宅。

飞檐翘角的屋宇,雕栏画栋的厅堂,以及四处摆放的青铜器皿,还有那一个个低头颤抖的奴仆婢女。

他不由冷笑道:“区区一个乡里小豪,倒是有些家底。之前阳武县被秦军攻下,听说你们张氏没有抵抗,反倒还供应秦军钱粮?”

厅堂之中,年近六十的张负吓得浑身颤栗。

“敢禀公子知晓,张氏亦是魏国子民,秦军来袭,吾等也想要尽举族人和家中僮仆进行抵抗。”

“但谁料阳武令投降了秦军,还传令各处乡邑不得抵抗,吾等亦没有办法。”

“是啊是啊,还请公子明察,都是那阳武令先投降的!”

张负之子张仲也在一旁拼命解释。

听着张氏父子的辩解,魏豹哈哈大笑,然后猛然冷哼道:“好一个阳武令先降!本公子如今已经击破了围攻济阳的秦军,西进这户牖乡,下一步,就是再去打下那阳武县城,斩了那阳武令的首级!至于你们嘛,呵呵,秦国的三老……”

闻听这话,张负和其子张仲皆吓得瑟瑟发抖。

眼前这种情况是他们根本没想到的。

秦国发动灭魏之战,王贲率淮阳之师一战破魏军主力,围困魏都大梁。

各路秦军纷纷出击,攻城略地。

陈留、小黄、外黄,一个个附近的城邑接连被秦人攻取。

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此次魏国必定会重蹈韩、赵覆辙。

所以面对来自河内的秦军攻击,阳武令不战而降,户牖乡的豪族张氏自然也不会傻到用举族性命去给魏国殉葬。

族长张负主动接洽秦军。

他摇身一变,成为了秦国在户牖乡新任命的乡三老。

同时张氏主动为秦军提供粮草补给,以期在这场大变中保留他们乡中豪贵的地位,不让家族利益受损。

然而千算万算,他们没有想到战无不胜的秦军居然被魏豹干掉了一部。

这位弃守陈留的魏国公子,竟然出人意料的带着数千魏军出现在济阳战场,背袭秦军,大破这支来自河内的秦军偏师。

此战魏军斩首上千,可谓是秦魏开战以来难得的一场大胜。

其统率公子豹,更是被一些魏人称作是信陵君在世,一时间聚集了附近所有魏人的目光。

在解除济阳城的危机后,魏豹并没有率军东去支援陶丘,而是挥兵西向,剑指西面的阳武县,位于阳武县最东部的户牖乡自然是第一个目标。

驻守此地的一屯秦军,跟着来自济阳城的河内溃军向南部的外黄方向逃去。

秦人可以走,但土生土长的张氏可走不了,他们所有的钱财田产全都在这处乡邑,这里就是他们的根。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等待魏国大军的来临。

如今,张氏一族即将接受这位魏国公子的审判。

就在那魏豹冷笑连连,脸上冒出杀意的时候,张负颤抖的看向旁边,未发一言的青年,唤道:“平。”

陈平年过十八,身高七尺七寸,样貌英俊,面如冠玉,颇有贵族佳公子的气质,就算是魏豹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陈平不像张负父子那般害怕,他面容平静,对魏豹拱手一礼。

“还请公子息怒。秦军来势汹汹,有气吞天下之势,时至今日已经灭了三国,连我魏国大军都无力对抗,更别说是我们这小小的乡中氏族。张氏临时投敌,亦是无奈之举,只为保存身家性命。这一点公子定然能够理解。”

不等魏豹回答,陈平又急速说道:“如今公子一战大破秦军于济阳城下,有昔日信陵公子之风貌,连驻守户牖乡的秦卒亦不敢抵抗,闻风而逃。”

“吾等张氏本是魏人,自然愿意重归公子麾下,为收复魏地献出所有力量。这户牖乡是阳武县下足有万人的大乡,其中张氏各支脉族人占据近半,我祖张负更是世代乡老,若是由他站出来,当可征集乡中青壮千余人,可充军士。”

“如此一来,再加上我张氏的四百僮仆,足以为公子提供上千人的兵员,还有供给大军食用的粮食。”

“公子若能谅解张氏无奈之举,不仅能赢得户牖乡诸人的投效,足兵足食,而且这消息传扬出去,那些像张氏一样被迫投降秦国的氏族定然会暗中欣喜,待到公子大军抵达时,全都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如此公子西行,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收复魏国故土。”

“赦一张氏,便可得所有魏人之心。此乃效昔日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之事矣,吾等张氏,便是公子成就大业时用到的那根鄙陋马骨。”

“平虽在乡里,但亦常闻公子有信陵之风,想来公子心中定有决断。”

陈平说完,对着魏豹深深一拜。

魏豹神色惊异的看着屋中青年,他没想到一个乡豪家中,竟还有这种人物。

这个陈平所言,并没有像张负父子一样为自己的投敌行为狡辩,而是坦然相告这是为了家族的存续,希望魏豹理解。

特别是此人将话敞开了说,直接挑明了利害。

赦免张氏,将给魏豹带来许多好处。

若是魏豹气不过张氏投敌之举,将其全族诛杀。后果陈平虽然没明说,但多少有些暗示。

一来是户牖乡大部分都是张氏族人,以当今宗族相守的风气,恐怕会有不少张氏族人与魏军敌对,更加不会有乡人加入魏军。

二来则是让其他地方投靠秦军的魏国豪族感到恐惧,面对魏豹的进军,他们惧怕落到张氏一样的下场,一定会拼死抵抗,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如此明确的利害关系,确实比单纯的求饶更能说动人心。

当然,其中最让魏豹动心的还是陈平话里那个“燕昭王”的典故。

燕昭王亦是燕国公子,在燕王和太子都被杀死的情况下,继位为王,收服了被齐国占领的燕土。

并且燕昭王励精图治,让燕国变得更加强大,甚至差点反灭了齐国。

他魏豹亦是魏国公子,魏国当今也落到了和昔日燕国一样的状况。

魏豹在周巿的辅佐(裹挟)下大破秦军,有复兴之象,说不定他日后也能驱逐秦军,收复魏土,成为燕昭王那般的中兴王者。

不过魏豹好歹是上位者,心里虽然被陈平一番话说动,决定展现自己的“信陵之风”赦免张氏,但在面子上,他却不想让陈平占了风头。

魏豹想起前来张氏时,身边亲信告诉他的一个趣闻。

他看了看一旁瑟缩的张负父子,又看了一眼不卑不亢的陈平,笑道:“吾听闻,你之妇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最后倒是被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