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神明

咔嚓, 轻微细碎的一声剪子声在深邃的巨洞内,一下又一下不间断地重叠回响着。

每响起一次都是某个生灵死去的哀歌。

米诺斯踏着无数残碎的线头,每个线头都可能是某只动物, 或者某个平庸的人类残缺的命运。

对这里的女神来说, 不断纺织新的命运之线没有任何休憩的时间,多年下来已经疲惫到不堪重负。

她们懒得去拾起地上的命运线头,甚至连带手里正在纺的新线。如果不是出现特别鲜亮的颜色,让她们无情冰冷的眼多一点波动,也会随着她们粗糙的手指而随意断裂开,连剪刀都不用就上了死亡名单。

米诺斯低头正在与一位蹲伏在纺锤边的老妇人说着话,她是持着剪刀, 掌控生灵死亡日期的阿特洛波斯。

冥府的神力与阿特洛波斯交织,泥板上大部分亡者的名字,都是这位用左手拨动纺锤的女神所决定的。

而冥府掌控的是命运断裂,堕入冥府的亡灵之后的生活。

所以他们能与她友好交往,偶尔来访, 还能蹭到几杯气味潮湿阴郁的奈克塔耳解解渴。

阿特洛波斯很沉默, 她漠然地看着纺锤在自己的姐妹手里转动着。

一根根代表寿命、感情、品德、经历的神力丝线, 最终扭成某个生灵从出生到结尾的一生。

这其中,神的命运之线无疑是最美丽, 最结实,也是最长的。

命运女神剪不断神灵的寿命之线,却拥有主宰神灵之线是否多彩的能力。

她们无聊的时候, 甚至会特意在宙斯的线上拨动一下, 让他摔跤或者做事不顺利。

米诺斯与女神交谈着明年的死亡人数, 好让冥府能提前烤制刻死亡名单的泥板。

他偶尔会抬头去看, 那些密密麻麻交缠着的命运之线,在巨大的洞顶铺开,交织出整个大地之上的命脉历史。

冥府神灵的线放置在一个比较宽敞的石头柜子下方,所有结实的长线的都是暗淡黑暗的,只有哈迪斯的线闪着王权的光泽,还有开着……花?

米诺斯向来沉稳的表情裂开了一瞬,又立刻想到这花是谁的命运之线,紧绷的精神回缓下来。

“生机自愿与死亡之线缠绕起来,这是很难见到的景象。”负责纺织线条的克罗索双手转动纺锤,异常忙碌,却分出神来与冥府来客对话。

这种交缠不止是神力混合,而是连身体与灵魂都卸下所有防备贴着。

这还是命运女神第一次见到,互相缠绕得这么紧实的两股神线。两个人类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现象,可是在永生的神灵面前,这种现象代表了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供奉给对方。

而自私的神们,哪怕是夫妻也会离对方远远的,生怕对方利用婚姻神权剥夺了自己的能力。

米诺斯很少听到克罗索的声音,她向来不太喜爱冥神的气息,生怕会污染她手里那部分代表「年轻人」的命运线。

能主动与米诺斯说话,是因为冥神的气味改变了,浓郁的黑暗气息出现无法忽视的植物香味。

米诺斯没有仔细去看哈迪斯的命运线。

毕竟上面还有泊瑟芬的花,他往前两步,隐形的死神在他身后,用手按着他的肩膀。

这代表一截空白的命运丝线到手。

米诺斯不动声色地继续与她们三姐妹交谈了会,这无疑是一场比以往更愉快的会晤。

特别是冥神的气味改变,让几位女神的表情更柔软起来,生机的力量天生就让万物欢欣鼓舞。

米诺斯走出命运女神的居所时,总算是松一口气,他对等候在门口的两位判官说:“哈迪斯没有吞噬泊瑟芬,我们赶得及回去。”

命运之线不会说谎,哈迪斯与泊瑟芬还在一起。

死神现出身形,安静地点头。

山洞里的克罗索站起身来,她的身形不断拉大拉长,如高耸的圆柱子僵直地伸到最顶端。

她伸出变大的手,拿着转动的纺锤,无数旋转的丝线不断变换着色彩。

一股股命运的神力,如漩涡般不断凝聚在她手里。

金色的神力中,有无数从混沌虚空中延伸出来的细线,它们互相编织,一根一根延绵不绝组成了庞大的生灵世界。

这股名为「生命」的不朽力量,是所有命运丝线诞生的始源之处。

她们负责挑选、编织、剪断却无法生产。

而这股与原始神一同出现的生机之力,已经开始产生自己的意识与喜好,无数的繁花从混沌团里盛开而出,顺着主线一路烧到了哈迪斯的黑色长线上。

那是除了命运女神外,谁都无法看全面的盛大美景。

克罗索虔诚地低头,“唯有你的命运,是我们不可预测编造更改的,愿你顺遂如意地实现自身的祈愿。”

其余两位女神也拉长自己的身高,站在自己姐妹身侧。

虽然无法预测这位与原始神同辈的「女神」的旦夕祸福,却依旧渴望送上自己的祝愿。

她们出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位「女神」与原始神达成了某个不可逆的誓约。

从此女神沉睡,大地生机勃发。

而当她苏醒,开始有自己的意识,并且想起自己最初的那个名字时,她将得偿所愿。

——

“泊瑟芬……泊瑟芬……”

泊瑟芬眼皮重得睁不开,她觉得自己困在不见光的深海里,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被压制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疯狂过后的疲惫前仆后继涌来,让她开始怀疑神这玩意是什么做的,这持久的动力来源哪里?

“喝点汁水再睡。”

熟悉的怀抱,还有对方让人颤栗的高温成功让泊瑟芬抬起眼皮,哈迪斯神情柔和的脸出现在眼底。

哈迪斯掐碎一个石榴,浓郁的神力包裹着红色的汁水,不知道为何看着有点渗人。

泊瑟芬盯着头顶上是石榴枝,花朵都变成了一个个红色成熟的果实,可能是光太黯淡,这些暗沉的红色都闪烁着让人不安的光。

泊瑟芬声音哑得不像话,“这是什么?”

感觉不像普通的石榴,瞅着有毒怎么回事?

哈迪斯将手里果汁递到她唇边,“你有段时间没有进食,需要食用一些温和的饮品补充体-液。”

泊瑟芬晕乎乎看着他,忍不住再次问:“你好了吗?”

哈迪斯没有回答,目光却停留在她微肿的唇瓣上。虽然已经尽力不伤到她,还用神力与神血恢复她的状态,可还是留下这些痕迹。

这些只属于他的痕迹。

这意味不明的眼神可太熟了,泊瑟芬立刻秒醒,她扯了扯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雾袍,将自己裹到只剩下两只黑亮的眼睛后,直勾勾瞧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

哈迪斯眼里闪过一丝可惜,才继续耐心地哄她喝石榴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