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晚安

哈迪斯也感受到王宫的热闹, 这是他许愿造成的结果,各种腐烂多年的古代亡灵重新响应他的神力,爬出来填充这份与冥府格格不入的喧闹甜梦。

盛筵, 笛与琴音, 宛如白昼的灯火,笑声——都是他的毒药。

惯于品尝各种绝望情绪,坐在潮湿无光的王座上的地下之王,早已感受不到这类欢乐的力量,甚至厌弃这种东西很久了。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掂量着一块木板的厚度,边强迫自己的神力屈服这种温暖的场景,不去故意破坏,边将床做得更好看。

给床柱子雕刻上各种繁琐精细的浮雕时,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捂着住脸,身体抗拒自己造成的热闹,可是只要体会到泊瑟芬的情绪。

哪怕只是最轻微的愉悦,都能将他不值一提的狂热爱意激动扫到角落里,让他跟着同喜。

好不容易压抑住身体的颤栗, 哈迪斯手里雕刻用的工具已经转个方向, 将心里的渴慕再次从胸膛内拉扯出来, 用力地割掉后扔给蛇吃。

随着这份感情被割舍掉,哈迪斯的大半理智总算回归, 没有迫不及待冲出去寻找泊瑟芬。

哈迪斯坐在地上,看着完成的床却不敢走出祭祀屋,他还要再冷静点才行。

能打动泊瑟芬的绝不是他的冲动, 而是他的克制。

他猜测泊瑟芬其实跟赫斯提亚一样, 走的是处女神的道路, 所以对欢爱之事才这么苛刻保守, 只是因为不愿意当任何神的妻子。

哈迪斯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之地中,才终于肯露出懊恼的挣扎,他的各种情绪在复苏,连想法都开始走极端。

如果泊瑟芬最后就是要维持未婚的单身状态,那他……

各种糟糕可怕的想法浮现,却被哈迪斯习以为常挥开。他需要更专注的思考,而不是放肆纵容自己的情感化为猛禽的獠牙,去啃咬惊吓泊瑟芬。

为了让自己的脑子热度降下去,他开始去思考宙斯的目的,一想到那个让很多神怕又厌的家伙,喜爱的冲动立刻消失了。

毁灭人类的阴谋对他们来说并不罕见,为了重新分配神权,谋杀大量活人,毁灭许多神的信仰基础是最有效的手段。

宙斯真是这个目的,倒不是不可能。

可是……

哈迪斯毫无感情念叨:“太慢了。”

藏着泊瑟芬确实可以饿死人类,可是大地之上,肯定还有德墨忒尔守护之力藏着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可能将所有人都饿死。

利用藏匿种子的力量逼死人类,只能是一批一批,慢吞吞地死。

对霸道蛮横的宙斯来说,他真要灭世直接利用手里的权杖,下达各种灾难的命令更直接。

海啸、洪灾、地震、火山爆发、直接大地翻身将整批人类埋入冥府里,都是简单直接,而且不需要耗费时间就能办到的事情。

哈迪斯的眼瞳在眼眶里开始扩大,直到眼白全部消失,坐着的姿势也跟着紧绷起来。如果有了解他性格的人,就会发现他已经下意识进入警觉状态。

宙斯是打算利用泊瑟芬,还是打算利用他?

哈迪斯到底对于地上的了解太少,只是大概察觉到宙斯不止想毁灭人类,却还无法猜测出自己这位最强的兄弟的具体计划。

火盆里烧红的木头塌陷了一角,迸射出耀眼的火星,照亮了哈迪斯冷酷至极的脸孔。

不管宙斯打算利用什么,左右不过是为了更多权势。

只要泊瑟芬一直在幽浑的冥府,宙斯也无法使用太多的手段来插手他的权力之地。

当年三分权力的时候,他们都下过誓言,约定不轻易涉及对方的地盘。

比起猜测宙斯的各种想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烦恼。虽然他对自己的打造技艺很有自信。可是这张床不知道泊瑟芬喜不喜欢。

哈迪斯困恼地瞪着做好的床,只剩下一点装饰就可以完工。

他观察了好半天,还是继续拿起雕刻工具,多雕了好多花,企图让这张床更像一份完美的礼物。

然后他单手将「礼物」扛在肩头,直接就往他们的屋宇那边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亡灵都用震惊的目光瞅着他。

刚苏醒过来的亡灵大多保持生前的大部分神智,还记得他们的冥王很久以前不像这样。

壁画上有几个像是在望风的女侍,她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后,偷偷摸摸地藏在百合花里跑到前面去。

哈迪斯对这些跟鸟雀差不多的嘈杂视而不见,遇到有些呆滞的亡者没来得及避开,顺带就一脚将这些鬼踹开,走路姿势横得很自然。

泊瑟芬被几个多彩的线条女孩,扯着长袍的一角,急匆匆地往前跑。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全身上下都是沐浴后的玫瑰芬芳气息,才干的头发太蓬松散乱。

她边急走边自己熟练地编织辫子,顺手将盛开的花朵别到辫子的表面上。

“你们带我去哪里?”泊瑟芬嘴里咬着一根金丝头绳,含糊地询问。

热闹过后几个壁画少女围着她,开始捧来纯金的饰品跟滑亮的长布料,簇拥着她去洗澡。

一开始泊瑟芬是没有意识到这次洗澡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然后当她们挤成一堆,开始往她身上试衣服,选香水跟臂环的时候。

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壁画上冲下来的人,好像察觉到她隐秘的心思——想打扮好看点诱使哈迪斯拔箭。

难道壁画其实是面许愿墙?

她将头发扎好,抬手摸了下耳边的麦穗,手腕上几个镯子碰撞声响像泉水一样。

泊瑟芬觉得自己有点类似黄金展示柜,不过想到跟哈迪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亮闪闪的派头,就知道他财大气粗的喜好。

反而是这段时间他穿着朴素得可怕。除了手指上的戒指,基本啥玩意都不再往身上戴。

好像是……担心磕到她。

泊瑟芬想到这里,立刻摇头将「哈迪斯实在是太温柔」这个想法甩出脑外,假糖都是被迫压榨出来假糖,一点都不甜。

等拉着她跑过熟悉的长廊,回到她每天睡觉的地方,那些牵着她的少女们,连忙招呼附近壁画上所有的人跟动物们,一哄而散,溜到别的走廊去。

泊瑟芬孤零零站在门口,发了半会呆,才看到门大开着。顺着那些熟悉的摆设,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她,对着床的方向似乎在干什么。

哈迪斯抬手,摸过黄金床,床化为齑粉被黑雾吞噬,空出的地方刚好置放下橄榄木的大床。

他打开织机屋子那边抬过来的箱子,里面是编织好的配套被枕。

枕头两个,他弯身刚并排到一起,就听到泊瑟芬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跟平时有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脚步声还伴随着黄金磕碰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