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圣人既为君父,天下黎民皆我手足(第2/3页)

巳时过半,自个儿就该离京了,还有些琐事要办。

确认结果之后,就不必再耽搁了。

……

……

东宫,暖阁。

白含章正在与户部尚书唐正阳,以及卢章、郭邦两位侍郎,一同商议国事。

初春将至,今年要划拨的军饷、赈灾的银两、收缴的赋税……

诸多干系皇朝运转、国计民生的要事,都要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亲自决断。

“殿下,打算要丈量天下田地?”

户部尚书唐正阳额头微微冒汗,手中捧着一册文书,弯腰问道。

“唐尚书不认字?还是看不懂吏部掌印郎中周觉民提出来的‘清丈田粮八款’?”

白含章眉头紧锁,似是大为不悦。

“微臣以为……”

户部尚书唐正阳,此时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顿了一顿,方才斟酌字句回道:

“首先,吏部的掌印郎中,不应该插手户部之事。

其次的话,以周觉民的官位,也没有上书直奏东宫的权力,这已经是僭越之举了。

最后,殿下要知道,圣人立国之时,就已经丈量过一次,

还动用钦天监的练气士,专门编制‘鱼鳞册’,详细记载每乡每户之土地亩数。

微臣认为,如今国库充盈,实无必要再……兴师动众。”

卢、郭两位侍郎屏息凝神,似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都明白,自家尚书大人正意图驳回吏部掌印郎中周觉民提出的丈量田地之策。

而之所以,能够让从不靠向某座山头,绰号“八风吹不动”的唐正阳,冒大不韪顶撞东宫。

可见此事干系之大!

要知道,户部掌景朝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堪称朝廷的钱袋子。

平时太子殿下怎么伸手,唐正阳都是满口答应。

哪怕像个吞金巨兽的天工院、开物院,一年要吃几千万两白银下去。

这位户部尚书也咬牙给了,绝不推辞。

也因为这个,常被燕王一党私下讥讽为“软骨头”。

可今天却破天荒,为了丈量田地之事“硬气”了一回。

“唐尚书心中有顾虑?你不妨直说,就当是为本宫分析个中利害。”

白含章手指轻敲了一下,望向额头汗水密布的户部尚书。

监国之权,储君之威,外加上隆重如山的浓烈气数。

亦有武道四重天层次的唐正阳,顿时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他喉咙滚动两下,沉声道:

“并非微臣藏有私心,不愿接纳此策。

而是……丈量田地一旦颁布推下,其牵连之广、影响之深,足以使得朝局动荡。

殿下难道不知,当年圣人清丈全国土地,足足杀了江南七府六位府主,十五位州位,

前后罢免两任户部尚书,当庭杖死一位户部侍郎。

最后更是调动卫军,剿灭九家本地豪强,

将其满门抄斩,悬首示众。

这才有了存于户部的那份鱼鳞册!

现如今海内升平,风调雨顺,国库亦是充盈。

纵然九边耗费甚重,却也能够维持。

殿下……何必动这个念头。

微臣恳请,收回成命!”

说到最后,这位户部尚书竟是跪倒下去,连连叩首。

卢、郭两位侍郎,见状亦是如此。

“唐尚书,起来吧,你刚才说的那些,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也知道你心里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距离上一次丈量土地,已经过去六十年了。

别的不说,仅凉国公他一人,大名府的庄田就有一百五十多所,这还不算在江南广置良田。

而他原籍家乡一府之土地,十分之七都归于几个义子、管家名下。

十三太保之首的赵无烈,虽然常年待在军中,可他却坐拥衡州、安州足足六万亩良田!

唐尚书,你告诉本宫,六万亩良田,能够养活多少人口?!”

白含章一字一句平静有力,宛如金铁交鸣,迸发铿锵之音。

唐正阳眼底掠过一丝难言之色,刚刚站直起来的腰身,立刻佝偻弯下。

“唐尚书不知道,还是不敢讲?那好,本宫今日与你分说明白。

景朝南方水田亩产两石,算是不错的收成,北方旱地约莫产个一石多。

而一个壮年男子,一年最低吃米六石。

若是练武之人,消耗更大。

一家四口人,至少需要二十亩地才能活下去。

仅一位国公爷的义子,便独占了可供三千户吃饱的田地。

本宫且问你,本朝有几位国公?又有几位王爷?

他们下面的门生故吏,投效的客卿幕僚,从龙有功的武勋贵胄,依附孝敬的小吏县官……又各自兼并多少田地?

这一层层压下去,唐尚书难道还要对本宫大放厥词,景朝四十九府的百姓,皆是安居乐业,都能吃得上饭?!

唐正阳闻言如遭雷击,佝偻的身子彻底垮塌下去。

白含章每一字、每一问,都像刀尖戳进心底,搅弄五脏六腑。

这既是龙脉气运,正统大位,对于皇朝臣子的压制。

也是东宫储君,监国太子,对于二品文官的诛心。

以往身居高位,可以权衡利弊得失,可以对底下视而不见。

仍然保持那股充塞宇内,堂皇正大的浩然之气。

可如今受到太子殿下的严厉质问,四重天凝练出来的文宫、文心,顷刻不稳,险些崩碎。

“唐尚书,你适才说国库充盈,确实没错。

可本宫有个疑惑,为何明明国库充盈,赋税每年也都有减免。

可广燊府的胥州、池州,辽东的成州、越州……皆有贫户饿死,暴毙街头?

是景朝四十九府的田地,养不活这么多百姓?还是本宫没有拨粮赈灾?

亦或者,是你们这些食君禄的父母官,肆意盘剥他们的黎民,将良田纳为私产?”

白含章好似大怒,竟然罕见地大发雷霆,直接将手中奏章砸了出去,而后冷声念道:

“唐尚书,好好看看周觉民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豪强兼并,民贫失所。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你身为户部尚书,难不成……当真没有丝毫觉察?”

唐正阳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像吃了黄连一样,心里发苦。

自己不过二品,如何去丈量清点当朝国公、乃至于藩王所侵占的良田私产?

“微臣……办事不力,疏忽职守,有愧于浩荡皇恩,有愧于殿下栽培!

愿意,自请告老还乡!”

思忖片刻后,稍微聚拢心神的唐正阳将头重重一磕,跪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