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第2/4页)

座位上的邹舟和张茂年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错开。

严励把最近很火的腾飞提溜出来大加称赞,扬言只要企业领导有方,深化改革,即使不稀释国有股份,也能像腾飞一样,为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而今天,作为腾飞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操刀过腾飞改革的人,狄思科却第一个站出来,对严励的言论表示了反对。

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点讽刺。

“首先,我得先感谢严励同学对腾飞改革成果的肯定,另外,我还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给了腾飞一个参与纪录片拍摄的机会。这个纪录片让我们腾飞火了一把,听说很多省市还把这部纪录片作为教学片,组织企业领导干部集体观看学习。这对腾飞公司和腾飞的领导班子,可以说是无上荣耀了!”

“但我今天还想跟大家讲一讲纪录片中没有展示出来的内容。当初中央台一共挑选了三家全面崩盘,即将破产的企业进行跟踪拍摄,腾飞只是其中的一家,拍摄时间是八个月。”

“最开始取材的几个月里,我们腾飞这边只有一个摄像小哥常驻,摄制组的其他成员,包括导演,都跑去另两家企业跟拍了。”

“可是这种状况只维持了小半年吧,摄像小哥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后来变成三个人,扛着摄像机在厂内厂外到处拍,八个月以后,连导演都加入了腾飞这一组的拍摄。从纪录片的内容上,大家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五期的纪录片,最后两期的内容,尤其是产品和厂区画面,要比前面三期丰富很多。”

闻言,学员和老师们都有些明悟,看来另外两家企业没什么可拍的了。

只听狄思科接着说:“公司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嘛。就单独找彭导询问是啥情况。这一问才知道,另两家企业都拍不下去了。”

“东北的大型机械厂破产了,卖掉地皮和设备以后,买断职工工龄,大批工人下岗了。西北的造纸厂也转产无望,承包给了个人。我们腾飞是最后一家拍摄对象,如果腾飞也完蛋了,那纪录片摄制组这一年多的时间就算白忙了。”

“好在腾飞还算争气,没让摄制组一年多的心血打了水漂,纪录片还是如期播出了。但是,作为腾飞的总经理,我不得不说一句,请大家理性看待腾飞的改革成果,不要把它抬得太高,也不要把它神化了。”

狄思科现在很担心上面把腾飞树立成改革的典型,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这样的口号后面,加上一句“改革学腾飞”。

那对腾飞来说,负担就太重了。

“在童话故事里,结局通常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至于他们结婚以后什么样,读者无从知晓。镜头下的腾飞公司亦是如此,纪录片在腾飞并购人合公司后戛然而止,观众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腾飞的改革成功了。”

“在这里,我可以简单跟大家说说,并购成功后的这半年时间里,我们腾飞又经历了什么。”狄思科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们曾经打算搞股份制改革,在海外挂牌上市!”

哗——

这倒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不挂牌上市,腾飞还是国有独资企业。

一旦上市,就变成国有控股了。

倒不是说挂牌上市不好,毕竟很多企业家都盼着带出一家上市公司。

但从狄思科的履历、经营风格,以及腾飞给大家留下的固有印象来看,他们似乎比较执着于国有独资,谁也没想到腾飞会挂牌上市,引入海外资本。

狄思科任由教室里嗡嗡了一阵,随后才说:“我们有过挂牌上市的意向,但是考虑到腾飞公司是一家科技企业,技术投入过高,当下并不太适合上市,所以只能暂时搁浅了。”

“既然提到了科技,那我不得不再次强调一点,腾飞的成功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这套改革方案并不适合所有企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腾飞是一家电子科技企业,搞高科技的!”

“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腾飞快要破产了,但我们还有技术,有人马,找准目标以后,马上转产传呼机和VCD影碟机,并且跟VW公司合资生产车载收音机,这几项都属于朝阳产业,我们的发展其实是吃到了时代的红利。”

“而那些夕阳产业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呢?我们市里有一家搪瓷厂,也是几十年的老厂了,头十年,还是全国名牌。可是现在的年轻人不用搪瓷缸子、搪瓷盆,嫌弃样式老气。这家工厂的产品连年滞销,已经半死不活好几年了,厂领导为此愁白了头,也尝试着从企业内部寻找原因,邀请年轻设计师设计新产品,统统无济于事。”

“发不出职工工资,市里也拿它没办法,想转产都不好转,引入外资更是没戏,外商一个个都精得很,人家只要地皮,工厂和人员都不要。要是现在有一个私营老板站出来承包下这家工厂,保证规定年限内不将职工包袱推向社会。大家说,该不该同意?”

学员和老师们各自在心里衡量着,一时没人给出答案。

“不知大家是如何考虑的,反正在我这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如果腾飞当初没有找准转产的方向,那么,面对生活拮据,被常年拖欠工资的职工,面对高达两米的医疗报销单,面对闲置的厂房和破败的厂区,我们也会毫不迟疑地走上产权改革的路子!”

“甭管是私营资本还是海外资本,我得先让职工吃饱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别无选择!饿到极致的人,喝一口凉水,吃一口窝头都能满足,谁还有心情嫌弃眼前的饭菜不是满汉全席呢?”

狄思科缓了一会儿,又换上轻松的神态说:“腾飞改革的纪录片能火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多数企业改革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一个参考依据,没有一个全国公开的信息,没有让大家了解的途径。”

“国企改革,经常是大家私下联系,哦,你改得挺好,我去你那里取取经,回来以后在自家搞一搞。要是哪种办法被上面批评了,那大家就按兵不动,再想别的办法。”

“很多企业领导呼吁国家出台一个统一的改革标准,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在等这个标准,可是等了快十年,始终没见到影子。”狄思科无奈摊手。

“各家企业的情况不同,各有各的难处,这让国家怎么给统一标准呢?国企改革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刀切,一直是因地制宜的。那么到了产权改革这里,为什么就要搞一刀切呢?”

狄思科再次强调:“严励同学的观点我部分认同,国资流失的情况不容忽视,暗箱操作、中饱私囊,也应该想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