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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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晚。

暴雨过后的小镇, 散发出劫后余生的焕然一新,秩序感强烈的深色瓦片颗尘不染,青石板亮得可以在月光下反照出人影。

空气潮湿, 南水街的卵石街面上, 全是蓝花楹在风暴里迸碎的花衣。

周念提着沉重的画具箱, 一路上走得飞快,唯恐冉银比自己先一步到家。

那她将会没有时间处理掉很多的隐患。

周念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 在去医院和回家的路上,都没有撞到下雨。

此刻正经过宋敏桃的按摩店。

按摩店照常开着,周念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的按摩床和泡脚床上都有客人,宋敏桃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其中一个男客人按脚。最里面还是那面深红色的绒面帘子垂至地面。

再经过鹤家小巷, 周念想到昨晚地上的那些鲜血,禁不住后背泛凉, 她加快了脚步。

下过一场雨, 血迹应该全被冲干净了。

周念在心里默默想:希望大雨冲掉的不止鲜血, 还有鹤遂的痛苦和周身伤痕,因为她觉得,他是个本质不坏的人。

到家后, 周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晾在堂屋里的那件黑色卫衣转移到卧室里的衣柜里。

要是冉银回来看见, 如果问起她,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黑色卫衣还是潮的, 周念把它放在衣柜里的最边上, 藏在自己的一排连衣裙后面,又找来几包干燥剂放在卫衣下面。

随后, 周念又来到旁边画室,把今天外出携带的画具箱打开,支起来,展开里面的油画。

她取下分离夹,摘掉上面的隔离纸,露出今天画的那幅画,然后把画架挪到平时在家画画时常坐的位置。

妥当地做完这一切后,周念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鞋。白色帆布鞋上面有着点点水渍,还有几颗大小不一的泥点子,一看就是在出过门的样子。

这样可不行。

周念立马离开画室,来到外面的过道上。

卧室门口的过道上摆着鞋架,鞋架有五层,周念弯腰拿第二层上面放着的脱鞋时,瞥见底层那双她昨天穿过的鞋。

两只鞋的鞋面通体都是血迹干涸后的暗红色。

周念大惊,她差点把这双鞋给忘了!她怎么能把这双鞋给忘了!

今天洗衣服的时候忘记连鞋一块洗了,现在洗也来不及。

时间危急。

周念匆忙地换好拖鞋,然后下楼跑到厨房拿了个装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又噔噔噔地一口气跑上楼。

再次来到鞋架前,周念把那双鞋放进黑色塑料袋里,打了个结后,把它拿进房间里,放在衣柜最下面的角落里。

合上衣柜门,周念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小脸苍白中又透着点红。她觉得自己真像是在清理某种犯罪现场,放过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人发现,那她马上就会被推上绞刑架。

稍有缓和后,周念才离开卧室下楼。

拐下楼梯时,正好和走进堂屋里的冉银迎面撞上。

冉银停在茶案前,她取下肩上的挎包放在案上,目光落在周念脸上。盯着周念看了两秒,微微皱眉问:“七斤,你怎么看上去慌里慌张的。有什么事?”

周念故作平静,温声道:“妈,我是听见你回来了,高兴。”

冉银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又问:“要比赛的画,画好了吗?”

周念轻声说:“画好了。”

冉银立马说:“拿来我看看。”

“画的油画,还没干。”周念说,“在画室里晾着。”

“那我上去看。”

冉银快步走向楼梯,经过周念上楼。

周念后脚跟上去。

冉银推开画室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屋子正中间的那幅还没干透的油画。——稳定的三角形构图,堆叠的大幅度冷色,显示出层次分明的阴暗沉闷,忧郁哀伤。画面描绘的是一个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少年。病房里没开灯,少年侧着脸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处于昏暗中,唯一的光亮是窗外那道闪电,斜照进来,落在少年的脸上。这道光影的处理,拉高了整幅画的立体感。

只有真正懂画的人才知道这幅画有多么的牛逼,无论是色彩和光影的运用,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笔触相当惊艳,细节处理得一丝不苟。

家庭主妇前身是画家的冉银,又怎么会不懂,她一看到这幅画,眼里就射出惊喜的光芒。

“七斤,你果然不会让妈妈失望!”冉银很少用如此夸张的语气表扬周念,“妈妈很满意,这次比赛的金奖一定是你的。”

“嗯。”

看见冉银如此满意,周念暗暗在心里松一大口气。

“还没起名吧?”冉银问。

“还没。”

冉银高兴地说:“那你起名落个款,明天妈妈就帮你把作品报上去。”

周念点点头说好。

周念到画具架上,随意拿了根铅笔,来到那幅画的后面。

开始在右下角的位置慢吞吞地落笔。

先写了个左书名号:《

然后停下。

周念脑海里浮现出鹤遂的模样,单眼皮,碎短的黑发,凌厉又流畅的脸部线条,满身的阴鸷和狠厉,总是带着伤出现在她面前。

思绪到这里,周念突然想到两个字,觉得和这幅画无比适配。

灵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周念在左书名号后面,微微抿唇着,表情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然后打了个右书名号。

她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落下作品名就算是了事。

冉银也来到画后方,站在周念旁边,目光落在右下角的作品名上面。

是两个字——

《病症》

周念起这个名字的时,根本不会想到,在后来的某一天,这幅名为《病症》的画,会成为鹤遂一炮而红的垫脚石。

而造出这块垫脚石的她,却与他的扶摇直上毫无瓜葛。

“病症。”冉银念出来,然后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周念笑得露出小梨涡,她也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等等。”冉银突然说,她重新绕到画的前方,眼睛死死盯着画看,“我怎么看画上的这个人很眼熟?”

周念心里咯噔一下。

她还不够策无遗算,不然早就该做好冉银会认出画中人的准备。

“眼熟吗。”周念重复,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进行重复,这样会显得她很心虚。

“是很眼熟。”冉银的眼睛没有从画上移开,“我总觉着在哪里见过这人。”

“……”

冉银突然转过脸,锐利的目光落在周念脸上:“我想起来了。”

周念屏住呼吸,然后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这是鹤千刀的那个儿子!”冉银转脸,看一眼画,又转回直直盯着周念,“你为什么画的会是他?你和他有什么往来?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