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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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口气跑出那条小巷,跑过整条南水街,才敢改成用走的。她正在从屠宰场门口路过,场子门口停着拉猪车,车栏里挤满白花花又脏兮兮的成猪。旁边临着一个宠物店,里面摞着几层大小不一的铁笼子,笼子里面是一些常见品种的猫狗。

每次周念放学经过这里时,特别喜欢故意走得很慢,只为多看几眼笼子里面的那些猫猫狗狗,小可爱们湿漉漉的眼睛会让她觉得很治愈。

周念今天反常地没有去看那些宠物,而是加快脚步经过,紧赶慢赶地往家的方向去。

她在鹤遂家那条巷子耽误掉太多时间,当时未察觉,现在开始后怕,不得不忧心到家后如何面对冉银。

在经过一家有着落地橱窗的两元店时,周念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脸,上面还清晰印着鹤遂的手指印,两边脸颊都有,长长的几道格外扎眼。

骤然浮现在周念眼前的,是鹤遂掐着她下巴俯身逼视的画面,她的脸上一热,大脑有浅浅晕眩感。

周念用双手捧住脸颊开始搓,一边快步走,一边用力搓着。她的皮肤嫩,被这么搓着,很快就开始见红。

那几道长长的指印也被藏住八成,欲盖弥彰。

周念的脸被自己搓得更烫了。

这时,周念离家只有两分钟的路程了。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站在了被告席上面,而法官手上的判决书,给她判了死刑。

周念开始做深呼吸。

长长的吸一口气后,再缓缓吐出,然后安慰自己别太紧张。

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周念拿出随身带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蹲下身擦着脚踝上蹭到的青苔。

擦干净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周念继续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周家所在的北清巷在镇子边缘,再往前是个废弃农场,继续往前就是一条高速路。

只要再拐过一条街,就是北清巷了。

周念拐过街口,看见巷中的情景时,心里咯噔一下,只因她在看见家门的同时,也看见站在门口的冉银。

花楹镇的夏天来得早,即便时令是暮春的四月,正中午的气温也有三十多度。

烈日不至于屠城,但依旧毒辣。

就是这样热的日头底下,冉银也不撑一把伞,一动不动地站在家门口,眼睛直勾勾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遥遥和冉银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周念知道,自己站上被告席的时间到了。

她马上就要被判死刑了。

就算周念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一步一步走向冉银的时候,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咚咚重跳,像擂鼓一样。

甚至,周念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窒息感。

也不晓得空气里哪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呼吸,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掐住脖子。

冉银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居家服,冷调的颜色把她脸色衬得难看至极,她两只手臂抱在胸前,嘴唇崩得紧紧的,里面封着不少话,就等着周念走过来,好让她好好质问一番。

周念来到冉银面前,收拢太阳伞,小声喊了一句:“妈。”

冉银冷着脸问:“几点了?”

没等周念回答,她把手机亮屏,递给周念看,“看看,几点了。”

周念垂眼,看一眼手机屏幕,老实回答:“一点五分。”

冉银把手收回去,重新抄在身前:“你平时都是十二点三十分就会到家,今天整整晚了三十五分钟,我要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三十五分钟里,你人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

周念知道实话实说的后果是什么,而她不一定承担得起。

所以她选择了撒谎:“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讲的一道大题太难,我老算不到正确答案,就多算了两遍。”

“原来是因为这个耽误了。”

“……嗯。”

冉银对周念的课表可以倒背如流,周念幸好最后一节课真的是数学课。

任何事情只要和学习或者画画沾上关系,冉银都会表现出一种夸张的宽容:“那快进屋吃饭吧。”

周念点点头说了个好。

就在周念准备抬脚准备进门时,冉银突然厉声叫住她:“你等等!”

周念马上把脚缩回来。

“七斤,你的脸怎么回事?”冉银一把拉住周念的手臂,扳过周念的脸查看,“谁打你?谁把你的脸打成这么红的!”

周念惶恐地转眼,看见冉银一张盛怒下的脸。

在冉银的脸上,关心和担忧的成分很少,更多的是愤怒和急切,表现出一副像是看见珍贵的私人藏品遭到人为破坏的模样。

周念保持着平静,还是平时乖巧温吞的样子:“被蚊子咬了,我用手抓的。”

听到这个回答,冉银没做反应,而是死死盯着周念,像要把周念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才甘心。

周念的心跳更快了。

半分钟过去,冉银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再细究:“进屋吃饭。”

周念忙抬脚进屋,她知道,要不是今天中午的时间没剩多少,冉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成功逃掉一劫。

前面已经提过,周念在这一周的体重没有达到冉银要求的标准,所以她在接下来的一周都会被迫吃下更多食物,早中晚三餐都是。

八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香菇糯米卷,清蒸鲫鱼,鱼香牛皮菜,丝瓜汤。

周念前脚进堂屋,还没到桌前坐下,冉银就后脚跟进来说:“中午是一定要睡够四十分钟的,七斤,你今天中午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吃饭。”

十分钟,要解决掉三盘菜和一个汤。

外加两碗米饭。

周念牙龈又开始发酸,她到八仙桌前坐下。

没有时间给她调整,冉银口里的十分钟就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周念拿起筷子就埋着脸开始扒饭。

食物不是被她喂进嘴里的,喂这个字太斯文,拿来形容此刻的周念太不恰当——食物是被她塞进嘴里的。

今天中午的菜比平时更和她作对,糯米卷难嚼,牛皮菜也难嚼,鲫鱼的刺还多,周念将思绪全部放空,拼尽全力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大口吞咽……再塞一大口食物,再快速咀嚼,再大口吞咽。

她觉得自己和一只只知道疯狂进食的猪猡没两样。

冉银看见她这样,却很满意:“瞧这孩子吃得多香,饿坏了吧?下次一定要早点回家。”

周念没有回应,她怕自己一开口说话,胃里的食物就会不管不顾地反涌上来,冲出口腔把真相告诉冉银。

周念感受到尖密鱼刺刮过喉咙的痛感,她却没有丝毫停顿,快速往嘴里塞进一整片牛皮菜。

与此同时,胃部也传来一阵强烈痉挛,剧痛沿着痛觉神经飞快扩散,周念不去在意,报复仇人般加快往嘴里喂塞食物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