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姜佩兮到平慈寺的时候, 天已大亮,寺庙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人也熙熙攘攘的。

她下了马车, 刚和等候在此的小沙弥打了招呼,李少夫人便过来了, “江夫人总算来了,今日天热, 我还以为夫人不打算来了呢。”

“怎么会?只是出门晚了些。”

姜佩兮回头看她, 见她身后没跟着徐盼儿, 便问道, “盼儿今日没来吗?”

李少夫人解释道:“天热,她嫌弃佛前无趣,不肯来。家里也想给她相看人家,就让她在家里了。”

“说好人家告诉我一声,我也送份贺礼沾沾喜气。”

她们一起往寺庙里走去。

小沙弥有些紧张,他跟上来询问:“施主的斋饭和寮房, 小寺都已备好, 施主去吗?”

姜佩兮停下脚步,“有劳贵寺。斋饭不用了, 等过会热了,我再去寮房。”

李少夫人犹疑看向姜佩兮, “原来江夫人是平慈寺的贵客。”

平日里平慈寺的禅房不紧缺, 借住也不难。但近日高僧来此讲经, 寺里的禅房寮房已都不对香客开放了。

“不是。只是家里不放心,托着跟这边师父说了情, 对我多照顾些。”

李少夫人笑了笑:“夫人家里倒是心细。”

待姜佩兮和李少夫人到听讲的道场上,已经坐了有半数的人, 可一眼望过去还是密密麻麻的蒲团。

姜佩兮看得心里发虚,她隐隐觉得腿已经在发麻发胀。再看天上的太阳,她手里捏的扇柄也湿腻起来。

姜佩兮转头看向李少夫人,“高僧的平安福是法会结束后才送的吧?”

李少夫人点头说“是”。

姜佩兮举起扇子挡天上的日头:“太热了,我受不住,我先去寮房歇一会,等缓过来,我再来听经。”

李少夫人愣愣看向天上,“可现在……是最不热的时候啊。”

姜佩兮有些不好意思,“等法会快结束的时候,我再过来。”

听明白她的意思,李少夫人禁不住失笑,“好,法会结束前,我让丫鬟去叫你。”

“多谢。”

姜佩兮毫无心理负担地溜到僻静凉快的寮房里。

周朔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且不说茶点小食,软枕薄毯,他甚至让丫鬟把香炉熏香都带上了,就怕她不喜欢寺庙的檀香。

寺庙清净,不吵闹也没什么乐子。

姜佩兮在寮房里看了一上午地志书,周朔让人带了两本书给她解闷,一本记载的是治寿县,一本记载的是娄县。

记载治寿县的被大致翻了翻,没什么意思。

想到她现在住的宅子是娄县常氏的,姜佩兮直接翻到记载常氏的地方。

两百年前,常氏落户娄县,在此扎根,成为一方权威。

娄县常氏现任家主常杞,其妻兆溪孙氏,共二子一女,长子常恪、次子常恒,幺女常忆。

常忆。

姜佩兮多看了眼这个名字,很好听。

将近午时,寮房的木门被敲响,小沙弥进来问道:“斋饭已好,施主是在此处用斋,还是去大堂?”

姜佩兮看向他:“劳送到这边来,我让丫鬟跟小师父去取。”

指尖捻了捻书页,姜佩兮转头看向寇嬷嬷,“徐夫人那边听经应该也结束了,你去问问她要不要到这边来用膳。”

“是。”

寇嬷嬷领命出去,姜佩兮想继续看书里有关常氏的记载,奈何再一低头就觉得脖子酸得狠。

她伸手揉了揉后颈,放下书,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阿商小心扶着她,生怕她走不稳摔了。

阳光透过寮房的素娟洒在地面,看着地面的光晕,姜佩兮对阿商道:“我们出去看看。”

“外面热呢。”

“就在廊下看看,一会就回来。”

门一打开,外头的闷热就扑上脸颊,但透过绿荫的清风还算不错。

姜佩兮绕着寮房外的回廊转了转,这边寂静无声,想来无论是香客,还是僧人都去听经了。

“裴夫人。”

老迈干涩的声音混着骄阳的暑气在空寂中响起。

姜佩兮顾自往前走,而那声称呼又响起:“裴夫人留步。”

她这才停下来,犹疑向后看去,见四方无人,才开口解释:“您认错人了,我不姓裴。”

“老衲三相。”身披袈裟的老僧向她合十作礼,“见过裴夫人。”

姜佩兮再次否认:“您认错人了。”

“法相无端,天魁缺位。夫人命相被改,遭此红尘劫难。”

姜佩兮看了眼这个老僧,怎么都神神叨叨的。裴岫也经常这样,他们这些修佛信道的,都不怎么正常。

也不欲再和他多费口舌,姜佩兮转身就要离开。

“夫人不信老衲之言,但须知您腹中这个孩子,是本不该出生的孽障。”

“你放肆!”

琳琅耳坠因猛地回头摇晃起来,折射出零碎凌乱的光。

阿商从没见过夫人如此生气。

夫人气性高傲,生气时多冷冷讥讽人两句,她面上少见怒意,常用懒怠与不屑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此刻的夫人,神色间除了冷意,更有无法抑制的怒火。

世家贵女被自幼培养的不显声色于人前,维持身为贵胄的端雅被彻底打破。

“师父身为佛门中人,却出此等恶言,是何居心?就不怕犯了口业,损了道行,无法修成正果吗?”

听到夫人咄咄逼人的语气,阿商连忙握紧夫人的手,试图给她顺气,“夫人别气,当心气坏身子。”

姜佩兮看了眼阿商,又将目光落回老僧身上,“我看你是活腻了。”

“夫人慈悲心肠,不会造下杀孽。”

姜佩兮冷笑,“少给我戴高帽,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夫人曾救万人于水火,福德深厚,必不会做此损毁功德之事。”老僧再次合掌向姜佩兮作礼。

姜佩兮上下扫了眼老僧,升起警戒:“谁派你来的?江陵?还是阳翟?”

“我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你且记住,我要杀你,没人能保你。”

戒备之心在怒火的灼烧下很快被盖过,姜佩兮又冷声斥责,“若你再敢说这些咒怨之语,我必叫你早登极乐。”

这话说完,姜佩兮看也不看那老僧,转身对阿商道:“走,回去。”

老僧的声音再度响起,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极度不详:“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夫人,且自珍重。”

姜佩兮脚步微顿,是郭璞的诗。

全诗说的是有才之士难遇机缘,难逢明主,虽名为“游仙”却在讥刺现实。

但姜佩兮觉得无论是这首诗,还是单论这句话,都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又不想一飞冲天,闻名天下,这种悲愤之情她体会不了。

见夫人被气得不轻,阿商搀着姜佩兮,连忙劝慰:“那浑话夫人别往心里去,想来这平慈寺也没什么好和尚,怎么这种话都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