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姜佩兮对如今的上郡姚氏没什么好感, 论起原因也不过是门第之见,现任姚主君出自旁支。

她的外祖母出自上郡主家,姚氏是姜王夫人的舅家, 母亲讨厌王氏,但与姚氏一直有来往。

故而姜佩兮自幼便与上郡继承人有来往。

姚郡君是上郡主家的独女, 聪颖知慧,倩丽若桃李, 但一直羸弱多病。

她活不长, 就算残喘也不能撑起上郡。

故而尽管姚郡君才是正统的继承者, 姚氏却很早就培养旁支的姚简为真正的继任者。

姚简未来会掌权, 早就是各大主家间心照不宣的默认。

姚简经常混在主家的圈子里,姜佩兮和他当然有接触。

但她不大看得上他,或许是因为与姚郡君亲眷关系的私交,又或许是出生主家而养出的矜傲,让她对这个盯着主家位置的旁支有天然的抵触。

但再不喜,该敷衍的也得敷衍。

她的言行代表姜氏, 她可以不喜欢姚简, 但江陵不能交恶上郡。

周朔派人来说午时过半再赴宴,姜佩兮提前到了。

她到的时候还早, 厅宴的器具都没摆齐,粗布麻衫的妇人们身影交叠, 忙碌准备着宴会需要的东西。

没人管她这个闯入者, 姜佩兮便先在一旁找了座。

阿商俯身问她:“我去和司簿说您来了?”

姜佩兮制止, “待会他就来了。”

阿商退到她身后。

她没等一会,宴会将将露出整齐的模样, 沉雅整肃的黑袖便掀开门帘,沉着稳重、山峙渊渟的君子出现在这简陋的宴厅里。

他扫了眼布局, 目光凝滞在一旁端坐的贵女身上。

周朔回身制止跟进来想要继续汇报事情的里宰,向姜郡君走去。

姜佩兮看着周朔走近,给自己行礼,随后便是诚恳的歉意:“多有怠慢,不想郡君来得早,也未曾作陪。”

客气、谦和、周到,是周朔一贯的作风。

他就是这样,礼数完备,谨慎周全,从不落人口舌,姜佩兮告诉自己。

她扯了扯唇角,拉动自己僵硬的面容,想压住涌起的情绪。

礼为情貌,她于周朔而言永远是不可得罪、不敢怠慢、不会亲近的贵客。

“哦,是么。”她言辞敷衍,语气生硬。

再次直面周朔冠冕堂皇的礼节,姜佩兮仍旧没能用一颗平常心对待。

她不是个知足的人,还不懂权衡利弊。

他们有十年的夫妻名分,风雨中十年相伴,她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了。

只是她以为。

“最近胃口不好吗,还是厨子做的不合心意?我听阿商说,郡君每次都吃的很少。”

虚伪的关怀。

她避开他的目光,固执地将视线望向忙碌的妇人们,“没有。”

周朔沉默半晌,终于他没有忍住,叹息中夹杂着无措,“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郡君别气着自己,我哪不好,郡君告诉我,我会改的。”

“不敢,周司簿可是大忙人,周氏的栋梁自然日理万机。见您一面难如登天,哪会有不好之说?”

周朔躲着她,无论是伤前还是伤后,明明说好她来给他换药,结果几天了他一次没去。

“我没很忙……郡君是有什么吩咐吗,他们没通传?”周朔望向阿商,试图找到姜郡君不悦的原因,却见阿商拼命摇头。

“你换药,还得我请你不成?”

谁给他的脸,姜佩兮想。

周朔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背过去,连忙解释:“自然不是,只是最近去抚慰伤兵时,恰好大夫在,就顺手换药了。我每次都让人去传话了,郡君没收到吗?”

姜佩兮没好气,“怎么会收不到?司簿日后不用再烦这一趟,你的事与我何干?”

阿商的眼睛滴溜溜在两位主子间转,察觉到现在氛围的微妙,她小步退后,往屋外溜去。

但夫人看见了她,并且问她,“阿商,去干什么?”

阿商回头看向夫人,诚实答话:“夫人的药还没喝,我去端药。”

“别去,我不喝。”

阿商望向周司簿,目露哀求。

周朔接收到请求,迟疑着开口:“还是喝一些,少喝一点?”

“我的事你与何干?”

话被堵死,周朔无言再劝,他便看向阿商,“不喝便不喝罢,等宴会结束再说。”

阿商仍旧没有回到姜佩兮身边,垂着头手指纠缠,有些不好意思:“药还在熬,出来的时候我忘了灭火……”

“去吧。”

这是司簿的命令,阿商小心瞟了眼夫人,夫人像是在生气,冷着脸不说话。但司簿这么说,夫人没反驳,就是默许了,阿商连忙转身向外跑去。

姚籍掀门帘进屋时被撞了个满怀,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他皱起眉,压着火,待看清撞上来的人,便毫不犹豫抬脚就踹了上去。

“眼睛长哪去了?下作东西。”

肚子传来一阵剧痛,阿商被踹到地上,眼泪涌出。听到斥骂,她本能跪好,不断磕头:“大人息怒。”

姚籍上前走了几步,踹上她的肩,将磕头求饶的婢女踹翻:“周氏就是欠教,连婢女都这种货色。”

“姚县公!”

姚籍听到一道冰冷的称谓,抬眼看向声源。

素来清冷矜傲的面容此刻带着明显的怒意,瑾瑶郡君站起身,径直走向他,“这是我身边的人。”

姚籍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立刻陪上笑,“一时没看清,不晓得是郡君的人,回头我赔郡君几个侍女,也算抵过了。”

一个婢女,哪值得贵胄之间生口角。

瑾瑶就是生气,也只会因为他损害了她的财物,折损了她的颜面。

只要他补上物品,再给出面子,瑾瑶说不定会把这个婢女送给他。

低贱的婢女和上郡的马匹有什么不同呢?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不过是马要比人贵许多。

“不用。”姜佩兮走到阿商身边。

阿商发髻松了,少年脚上的力远比女子大的多,陶女使也会踹她们,但从没这么重过。

阿商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想跪好。

精致的云锻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阿商觉得自己被扶住了。

她看向弯下腰的主子,夫人面上的关切再明显不过,“还能起来吗?”

阿商毫不犹豫点头,咬着牙借着夫人的力站起身。

姜佩兮搀着阿商就要往外走。

姚籍陪笑挡住路,“多有得罪,还望瑾瑶郡君见谅。”

任谁都不会为一个仆人开罪贵胄,此刻甩姚籍脸子对于即将离开世家庇护的她来说很不划算。

她该一笑而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顺势让姚氏欠她个人情。

但奈何姜佩兮并不擅于忍耐,主家里她更加不是和善面软的那个。

她想起周朔对姚籍毫不客气的话,此刻正好借过来当面骂他:“拾好你的东西,点好你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