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逆鳞

面对陶守信的雷霆之火, 陶悠与冯春娥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本就是陶悠与冯春娥设的一个局,把陶南风弄到农场受苦,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只有这样, 陶守信才会永远属于她们俩。

可是这能老实说出来吗?绝对不能啊。

冯春娥的第一段婚姻很不幸,从农村嫁到城市,原以为能够改变命运,没想到丈夫酗酒成性,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动不动就把她打得头破血流。她抱着女儿惶惶不可终日, 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好不容易那死鬼丈夫酒后跌进水缸淹死,她顶职进厂当了工人, 可工作又累又脏, 公婆时不时上门要钱、打骂,身边人都说她个克夫的苦命相。

直到经人介绍嫁给陶守信,冯春娥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丈夫心地善良、待女儿真心实意、继女乖巧懂事, 没有公婆、穷亲戚, 这样日子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 冯春娥伸出手想要攀住陶守信的胳膊, 却被他避让开, 冯春娥面皮一阵抽搐, 心中又痛又悔。

明明现在比过去好了千倍、百倍, 丈夫儒雅温柔, 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教授夫人走出去人人羡慕, 可为什么还是不知足?为什么就是容不得陶南风?

世上难买后悔药, 冯春娥边哭边解释。

“陶悠这孩子向来心大, 她政治要求上进, 非要到艰苦农场锻炼自我,我这个当妈妈的不敢拖她后腿,所以由着她把知青分配的地方给改了。我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换了南风去,天地良心,我们不是存心要害南风的啊!

后来,陶悠摔断了手,我也不知道可以晚一点再去啊,眼前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南风,就只有央求她去。多谢南风理解,顶替了陶悠的名额去农场,但是我心里有愧!

我……我怕你怪我,不敢告诉你。瞒着你,这是我的错,我的错!等南风回来我给她磕头,求她原谅,好不好?”

说到后来,冯春娥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煞白,眼看着站都站不稳了。

陶悠慌忙扶住母亲,也哭了起来。

“爸,从我十岁走进这个家门,您在我手心里放上一颗水果糖,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父亲,会一辈子孝敬您、照顾您,我没有故意害南风,我怎么可能害南风呢?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手足情深、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妹妹啊。”

陶守信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漂亮的话语。

陶守信是个正直刚硬的人。

在陶南风看过的那本书里,陶守信收到女儿去世的消息,自责懊悔,一夜白头,坚决不再与陶悠、冯春娥来往,独自搬离教授楼,一个个孤零零找了间宿舍住下。若不是因为冯春娥又哭又闹纠缠不休,他恐怕早就与她离婚。

“我不听你们怎么说,我只看你们是怎么做!你们不要哭,该哭的人是我和南风。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和南风都不是傻子。

说什么政治要求上进!为什么我在家的时候陶悠半个字不提?我找关系确定下乡地点的时候陶悠不说,偏要等我离家才跑去修改到邻省的秀峰山农场?

说什么不知道摔断了手可以晚一点再去!你和知青办的刘主任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算计我的南风善良、老实、肯吃亏,你们就是想趁着我不在家偷偷把她赶出去!你们连我唯一的血脉都容不下,还想落个好名声……我呸!蛇蝎心肠!”

陶守信字字似刀,直指核心,锋利无比。

最后啐的那一口,冯春娥与陶悠脸皮一抽一抽地生疼。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鞭打过灵魂,从来没有被诛过心!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捆绑在高台之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判。

臭鸡蛋、烂番茄、破鞋子、唾沫……腌臜的东西尽数砸过来,让人无地自容。

舒服日子过惯了,冯春娥与陶悠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被揭穿的一刻。她们错看了陶守信,以为他是个温和、无争之人,哪怕知道她们犯了错也会包容、妥协。

陶守信并不是蠢人,他思想清晰、思维敏锐、见多识广,他只是太过善良。

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农场所受的苦,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家中所受的冷暴力,他便怒不可遏。连礼义廉耻都不要的人,也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陶悠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把你养到十八岁,供你读书、安排好的工作,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南风既然回家了,那陶悠就搬出去住。南风在农场受了一年半的苦,陶悠也别想在家里享福!”

读书人认死理,陶守信一旦绝情起来,那便是六亲不认。

“冯春娥同志,你现在学校印刷厂工作,有工资、退休金,养活自己没有问题。你如果愿意在这个屋里住着,我不反对;如果想跟陶悠一起生活,我也同意。”

听到这里,冯春娥与陶悠都傻了眼。

冯春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陶守信脚边,哀求道:“不不不,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住着,您工作忙,又不会做饭,我要侍候您一辈子。”

陶悠也跟着跪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我也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您,您就是我的亲爸!”

陶守信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冯春娥你当年护我书籍有恩,我允你在这里继续居住。但陶悠以怨报德,我一分钟都不愿意看到她!让她搬出去,改回本姓,我不认她这个女儿。

我没有追究她故意换到艰苦农场、假意摔断骨头逃避上山下乡的责任,已经是仁之义尽,九年时光,我错疼了她一场!”

“不不不,爸,求求你,我不改姓,我不改姓,你就是我的爸爸,我只认您这一个爸爸……”陶悠一听让她改姓,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声嘶力竭,苦苦哀求。

冯春娥见大势已去,只得认命,一边偷瞄陶守信的脸色一边说话。

“陶老师,让陶悠搬出去可以,毕竟她也已经十八、九,总是要嫁人的。可是改姓……您就当可怜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先放一放吧。

当年她到您身边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好皮,被她亲爸打得连话都不敢说,好不容易您给了她一份安稳生活,她姓了八年的陶,何必再去改?又有什么理由改?求求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或许是陶悠太在乎这个“陶”姓,再不敢央求留在家中,瘫坐在地上,一边哽咽一边喃喃自语。

“我搬,我马上搬。可是我不改姓!我就姓陶,一辈子都姓陶。”

冯春娥还想再说什么,但抬眼看着陶守信的脸,那张让她痴迷、崇拜、敬仰的脸此刻散发着凛冽之威。想起往事种种,她肩膀垮塌,整个人精气神似乎全被夺走,再也没有力气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