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商行

咸鱼干其实已经有一部分出现在了市场上,是邵树德授意司农寺出售的。

出售海鱼的店铺位于南市,名叫长夏商行。

康福与拓跋思敬告别后,一路向东,走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进了洛阳城,在南市与同伴碰头。

“踏马勒隔壁!”康福肩上扛着那两匹卷起来的毛布,瞪大眼睛看着南市,用不知道羡慕还是嫉恨的语气说道:“洛阳被李罕之、秦宗权祸害成一片白地,居然被清理得有模有样,见了鬼了。”

其实整个洛阳现在还是一片大工地。不光紫薇城、太微城在进行最后的建设,很多里坊也是忙忙碌碌。碎砖破瓦烂木头被运出去,城堆的木料、砖头被运进来,大兴土木,大建屋宇,好一派兴旺气象。

商铺也是不少,最显眼的是一座名为“长夏商行”的店铺。

此商铺共有四层之高,占地极广。康福凑近看了看,一楼主要是卖吃食的,被分割成了多个不同的区域。有的区域卖葡萄干、冬枣、板栗之类的干果,有的区域卖盐、糖、茶、酒之类的商品,有的区域则腥气冲天,卖咸鱼干、腌肉甚至鲜肉。

“这……”康福没见过这么大的商铺,也没见过货品这么齐全的商铺。

前唐坊市之中,卖同一种商品的铺子往往聚集在一起,比如卖绢帛的帛练行,卖银器的银行等等。商铺不是随便开的,你首先得进入行会,成为行会的一员,然后才能在坊市内做买卖。

把多种商品集于一家的铺子不是没有,但规模不大,且不位于坊市内,那里主营批发生意。

这家长夏商行人头攒动,看样子生意极为红火,甚至已经超过坊市里的很多专卖行了,但却能稳稳地做下去,没被人找麻烦,也是异数。

“傻了吧?”一位正要出门的粗豪汉子见康福一副见鬼的模样,笑道:“这是司农寺开的,没人敢找麻烦。”

“哦!哦!”康福连连应是。

“里面的货,至少一半是司农寺自产的。”汉子又说道。

怪不得!康福暗忖,也就官家开的店铺,那些行会大商贾们才不敢叽叽歪歪。

不过这商行看样子是真的挣钱啊,也是真的繁华。康福留恋无比地看了一眼人气极旺的商铺,都有些舍不得走了。

去了安东府,真的明智吗?即便真在那里富贵了,有豪门大宅住吗?看看洛阳、长安、汴州这些大都会与一般州县城宅院的规格、装修就知道了,差距不是一般大。

去了安东府,有美人吗?恐怕尽是些蠢笨的婆娘,哪有洛阳众多才艺俱佳的仕女看着养眼?

去了安东府,想享用些奢侈物事估计也很困难。

唉!不过康福又想起自己孑然一身,一穷二白,要啥没啥,这些担忧似乎是庸人之扰。

“君买了何物?”康福不再想这些事情,见汉子两手空空,问道。

“定了匹马。”汉子说道:“这便要去安东府了,没点家伙事不行。”

“马都可以买?”康福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哪里有马厩。

“这里没有,但可以定一匹。”汉子说道。

“南市马行也有马售卖吧?为何不去那里买?”康福诧异道。

汉子瞄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司农寺有好马。个头高,跑得快,战阵冲杀甚是威猛。”

当然,他没有细说。这些马其实都是负责马种培育的司农寺淘汰下来的马。就这些淘汰的马,也分三六九等,比较出挑的都优先供应军中了,比较次的才会拿出来卖,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但即便是这些次品马的卖相也非常好,也很受洛阳的公子哥们欢迎——高大、威猛,就够了,至于容易得病、脾气暴躁、耐力较差之类,重要吗?公子哥们装个逼、代个步而已,一点都不重要。

“久闻大夏出好马。前岁有种银川马非常出名,很多人争着买呢。”康福叹道。

“那都是老黄历了。”汉子摇了摇头,道:“今岁新出了种高阙马,更好,可惜有价无市,买不到。”

踏马勒隔壁!康福越来越觉得晋阳那帮子人是鼠目寸光的破落户了。

不说坊市比不得洛阳气派,光这干事的态度就不行啊。

夏人卯足了劲,二十年如一日,使劲培育好马,你们在干什么?

更何况夏人使劲的方向完全不止马。康福在农庄照料牲畜的时候,里面有几头牛特别宝贝,据闻也是司农寺淘汰下来的。再一细打听,司农寺培育牛种,竟然分三个方向:一、往产肉多的方向培育;二、往产奶多的方向培育;三、往耐力强的方向培育。

不同培育方向的牛,有不同的用途,人家分得清清楚楚。

与大夏一比,河东就是个草台班子啊。康福突然间觉得,河东幕府的命运,就像那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有了如此威猛的战马,去了安东府,还不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康福笑道。

汉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他两眼,突然问道:“沙陀人?还是粟特人?”

“沙陀人。”康福有些自卑地答道。

长相骗不了人,他这种高鼻深目蓝眼睛的模样,一看就是蕃人。虽说大唐像他们这类人很多,洛阳才刚建了座波斯胡寺,已经没太多人关注他们的长相了,但康福真的很自卑,就怕别人拿他的模样说事。

这种自卑感发展到现在,甚至有些偏执,产生逆反心理了。老子祖上是昭武九姓,现在是沙陀人,不偷不抢,提头卖命挣钱,咋的了?

“会射箭不?”汉子看了看他的身形,又瞄了瞄他手上厚实的老茧,心中有数了,问道。

康福也瞟了他一眼,傲气上来了,笑而不语。

“你以前莫不是晋兵?”汉子凑近了,低声问道。

康福一听“晋兵”二字就下意识有些紧张,不过想到自己已经在去年被大赦了,于是挺直了腰杆,道:“是又如何?”

“我家以前也是晋军将校。”汉子说道。

“那你还能在此采买良马?”康福惊道。

“早就辞去军职不干啦。”汉子苦笑道:“举家迁来洛阳两年了,机缘巧合认识了贵人。也幸好走得早,如果没走,这会多半被李存孝坑了。”

“新毅妫都团练使李存孝,他又如何了?”康福问道。

“你竟不知?”汉子惊讶道。

康福摇了摇头。

“洛阳都在传,李存孝归顺朝廷啦,还偷袭了一支返回幽州的部伍。李克用大怒,欲统率兵马北上清理门户。”汉子说道。

康福撇了撇嘴,道:“说得好像你在晋阳亲眼所见一样。”

汉子闻言有些尴尬,羞恼道:“以李克用的脾性,定是这般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