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棺验骨(第4/5页)

围观众人吁了口气,纷纷鼓掌叫好。

辛铁柱对那女子道:“姑娘没事吧?”

那女子先是轿子砸地,又遭人挟持,再出手反抗,虽然黑纱遮面看不到神色,但从头到尾目光如常,竟没半点受惊。她没理会辛铁柱,转身扶起那摔倒的轿夫。

那轿夫受宠若惊,道:“小人不碍事。小姐快请回轿,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招呼另一个轿夫,要继续抬轿子。那轿夫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有痛色,挪动脚步也很吃力,显然膝盖磕得不轻。那女子道:“你坐下歇会儿。”接着吩咐另一个轿夫,回去找人来抬轿子,然后道:“茁儿,下来吧。”这句话是冲轿子里说的,显然是在叫先前哭过的那个孩童。

然而轿中并没有传出应答之声。

“又不听话了。”那女子走到轿前,掀起帘布,霎时间一呆。

先前接连遭遇各种变故,那女子的目光一直波澜不惊,此时却彻底呆住了,只因轿厢中空空荡荡,并不见人,只有一些散落的糕点。

“茁儿?茁儿!”那女子以为茁儿偷偷下了轿,急忙向四周张望呼唤,却不见茁儿身影,也不闻茁儿答应。轿夫吃惊不已,忍着膝盖疼痛,一边寻找,一边叫道:“小公子!小公子!”那女子询问周围人群,有没有看见孩童下轿,有没有看见孩童去了哪里,然而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窃贼身上,根本没人留意轿子,不清楚是否有孩童下过轿。

辛铁柱将那窃贼绑在桥柱子上,帮那女子寻找失踪的孩童,围观众人也纷纷帮忙寻找,然而找遍了附近一带,始终不见那孩童的身影。

那女子便是杨岐山的女儿杨菱,失踪的孩童则是杨岐山的独子杨茁。

消息很快传至杨家,杨岐山大惊失色,带上所有家丁、婢子赶来纪家桥寻人,又派人通知府衙和提刑司,派出大批差役帮忙寻找。然而集众人之力,找来找去,不仅纪家桥附近,连更远的街巷都找过了,始终找不到人。杨茁只是一个三岁孩童,就算一时贪玩,偷偷溜下轿子躲藏起来,也不可能藏在太过隐秘的地方,更不可能藏这么久也不现身,哪怕不小心走丢了,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可是遍寻不得,便有人猜测是不是被歹人掳走了。众人又四处查问有没有看见携带孩童的人,仍是一无所获。杨岐山心急如焚,急了就开始胡思乱想,竟怀疑起了辛铁柱,说辛铁柱是故意拦截轿子,伙同贼人掳走了杨茁。不巧的是,辛铁柱抓住的那个窃贼,原本被拴在桥柱子上,可辛铁柱帮着寻找杨茁,无暇顾及,不知那窃贼何时竟弄断了绳子,早已逃之夭夭。辛铁柱找不到那窃贼,又想找那个被偷钱袋的看客,以证明自己是真的抓贼,不是在串通贼人演戏,可是那看客也早已不知去向。

这么一来,辛铁柱当真是有口难辩。差役要抓辛铁柱回衙门问话,一旦去了衙门,一顿牢狱之灾自然难免。辛铁柱本就愁苦烦闷,此番好心抓贼却被人冤枉,心中更是有气,又知道一旦入狱,便会丢尽父亲的脸,再加上酒劲在身,说什么也不肯去衙门。差役们恶语相向,动手抓人,辛铁柱盛怒之下出手反抗,打伤了几个差役。众差役见他反抗,更加认定他就是凶犯,追着他不放,这才有了后来他逃进太学最终被捕的事。

辛铁柱讲述完,宋慈还未说话,一旁的刘克庄道:“这么大点事就要寻死觅活,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辛铁柱瞪眼瞧着刘克庄。

刘克庄不以为意,正要再说几句风凉话,宋慈却道:“你少说几句。”又问辛铁柱:“你被抓后,是谁审问的你?”

“有府衙的、提刑司的,好些个官员。”

“有没有元提刑?”

“是有一个姓元的,别人都叫他元大人。”

“元大人提点浙西路刑狱,一向秉公执法,你只要是清白的,他必不会冤枉你,待案子审清后,自会放你出去。”

“那我要在这里面待多久?”

“可长可短,若是找回了失踪的孩童,便会很快。”

“那孩童一直找不到,难道要一直关着我?”

“你便是一直被关在这里,也是你自作自受。”刘克庄忽然插嘴道,“你公然拒捕,打伤官差,就算没有掳走那小孩,也该被关起来治罪。”

宋慈扭头看了刘克庄一眼,刘克庄撇了撇嘴。

“辛公子,你且安心在这里待着。”宋慈道,“我会问一下元大人,看看杨茁找到没有,若是没找到,我会想办法帮忙寻找,尽早还你清白。”

辛铁柱感激不已,道:“多谢宋提刑!”

刘克庄将宋慈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学和武学素来不睦,两边学子互不来往,甚至相互敌视,你该不会真要帮这武学糙汉的忙吧?”

“我本就要去杨家找杨菱小姐问一些事,正好一并查问杨茁失踪一事。”

“你去找杨菱小姐问什么?”刘克庄有些好奇,“难不成她也与岳祠一案有关?”

宋慈点了点头。

“你找谁查问都可以,但开棺验骨一事,一定会得罪元提刑,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你冲撞韩太师时,连韩太师都不怕,如今怎么怕起了元提刑?”

“你别说韩侂胄,一说我就来气。他害惨了我爹,我对他本就有宿怨,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无须从他那里谋求什么,得罪他也不怕。可你不同,你不是一直想做官,尤其是提刑官吗?还有十五年前锦绣客舍那桩旧案,你不是一直想追查吗?这时候你怎么能得罪元提刑呢?”

宋慈一听“锦绣客舍”这四个字,神色顿时为之一变,种种往事,一下子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十五年前,他父亲宋巩来临安参加殿试,为了让年幼的儿子多增长一些见识,带上了妻子和年仅五岁的他,住进了太学东边的锦绣客舍。大宋的举子只要通过省试便是进士,入京参加殿试,只列名次,皆不黜落,原本宋巩科举入仕已成定局,哪知妻子却在锦绣客舍暴死,宋巩被疑有杀妻之嫌,蒙冤入狱,大好前程就此断送。出狱之后,宋巩放弃追查妻子之死,带着宋慈返回建阳乡下。后又放弃了科举,转而寻仵作行人学验尸验骨之法,从县衙小吏做起,直至出任一州推官。宋慈以为父亲学习那些常人眼中不入流的、与死人打交道的晦气小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明母亲之死,哪知十五年来,父亲对母亲之死绝口不提,宋慈每次问起当年锦绣客舍的事,父亲都是厉声喝止。宋慈不知道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知道不能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既然父亲不愿意追查母亲之死,那只有他自己来。他暗自学习验尸断狱之术,偷偷翻阅父亲收藏的刑狱典籍,留意父亲和其他仵作行人如何验尸,向一些地位低下的仵作虚心请教,一听说有命案发生便往凶案现场跑,一听说衙门审案子便立刻赶去旁观。他要来临安太学求学时,父亲一开始是反对的,他知道父亲是不希望他有机会接触锦绣客舍那桩旧案,但他执意要来太学,只说是为了求学,父亲最终不得已才同意了。在母亲之死一事上,他对父亲极不理解,但这些年父亲在推官任上秉公断狱,执法严明,一切所求,只为公道二字,他看在眼里,对父亲是深为敬重的。他的确很想做官,尤其是提刑官,想着将来能为百姓做主,想着有朝一日能查清母亲之死。可父亲十来年的言传身教,使得刚正不阿的理念从小就根植在他心中,倘若委曲求全才能达成所愿,那这愿望不达成也罢。他正色道:“家父有言:‘直冤,大事也!’我奉旨查案,便当为死者直冤,无论得罪谁,我都要查下去。”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不但要查,还要查得大张旗鼓,查得满城皆知。倘若巫易真是死于他杀,当年杀害他的凶手若还在临安,听闻开棺验骨,说不定会去现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