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学命案(第3/5页)

韩侂胄顺其所指,向宋慈看去,宋慈也向韩侂胄望来,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韩侂胄见宋慈既没有真凶被抓的那种垂头丧气,也没有遭受冤枉时的那种叫苦喊冤,反而一脸泰然自若,不由得有些暗暗称奇。

宋慈没有说话,一旁被差役抓住的刘克庄先叫了起来:“宋慈没有纵火杀人,是这糊涂司理胡说八道,没有证据便胡乱抓人!”

韦应奎本想一番夸口应付过去,想不到刘克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着当朝宰执的面也敢大喊大叫。他斜眼盯着刘克庄,心里又是一阵暗骂。

韩侂胄微微皱了皱眉。一旁那壮如牛虎的甲士看在眼里,喝道:“放肆!太师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立刻便有两个甲士冲上去,拿住了刘克庄。

原本抓着刘克庄的两个差役,赶紧避让到一旁。

刘克庄原本指望韩侂胄到来,能为宋慈主持公道,没想到自己一番叫冤反而招来甲士抓捕。甲士的手劲比差役大得多,他双臂吃痛,不由得气上心头,冲口便道:“姓韦的不分是非黑白,不让我等鸣冤,难道当朝宰执也不让吗?都说宰相肚中能撑船,我看不过是小肚鸡肠,连人高声说话也容不得。”他本就因理学被禁一事对韩侂胄心怀不满,再加上他父亲刘弥正当年正是因为得罪韩侂胄才遭贬谪,所以他对韩侂胄既有公仇,又有私恨,少年人意气用事,此时说起话来更是不加收敛。

那壮如牛虎的甲士喝道:“押下去!”

两个甲士押着刘克庄就往外走。

长时间静默不言、如同置身事外的宋慈,直到此时终于开口:“太师,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语气甚为平静,仿佛此间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韩侂胄见宋慈一直神色安然,本就觉得奇怪,这时听宋慈开口,倒也想听听这个“杀人凶手”想说些什么,道:“说吧。”

宋慈道:“刘克庄言辞激烈,冲撞太师,是他不对,可究其根源,还是司理参军查验尸体和现场太过草率,激起众怒所致。望太师能主持公道,还太学一片安宁。”

韩侂胄本就没打算和一个年轻学子一般见识,给一点颜色瞧瞧也就够了。他微一抬手,两个甲士立刻松开了刘克庄的手臂。

刘克庄揉着发疼的手臂,眼望宋慈,心里暗道:“你小子刚才装哑巴是吧?从头到尾,既不争也不辩,由着那姓韦的乱来,现在见我要被抓走,才知道开口。也罢,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替我说话。”他暗称宋慈为小子,实则比起宋慈来,他还要小上两岁。

宋慈道:“多谢太师。”

“你叫宋慈?”韩侂胄记得方才刘克庄曾以这个名字称呼宋慈。

“是。”

“在岳祠纵火行凶的是你?”

宋慈摇了摇头。

“为何司理说是你?”韩侂胄转过眼,看向韦应奎。

韦应奎忙道:“回禀太师,昨夜何太骥在岳祠上吊自尽,然下官仔细查验现场,并未找到任何踏脚之物。既没有踏脚之物,以何太骥的身高,脖子根本够不着铁链,那便不是自尽,而是他杀。经下官查证,案发时唯一在场之人,便是这宋慈,此外再无他人。下官推断,昨夜何太骥明令禁止学子到岳祠祭拜,宋慈明知故犯,不巧被何太骥撞见,为避责罚,于是狠下杀手,将何太骥杀害,再伪造成自杀,又故意纵火,想烧毁岳祠,不留下任何证据。此番推断,理应没有错漏。”

韩侂胄力主伐金,追封岳飞为王、追夺秦桧王爵,还有上元节皇帝驾临岳祠以示伐金决心,都是他的主意,此时听说何太骥居然禁止学子到岳祠祭拜,那是公然与他的举措反着来,又听说宋慈明知违反禁令却仍然到岳祠祭拜,心中倒是对宋慈生出了几分好感。他听罢韦应奎的话,转眼看向宋慈。

宋慈道:“何司业之死确有不少蹊跷难解之处,我是唯一在场之人,韦司理怀疑我是凶手,要抓我回府衙审问,并没什么不对。”

一旁的刘克庄听宋慈这么说,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里暗道:“你个直葫芦,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

韦应奎没想到宋慈居然会认可自己的做法,不禁暗暗窃喜。

然而宋慈忽然话锋一转:“但韦司理也有不对之处。”

韩侂胄道:“有何不对?”

“查验尸体不合法度。”

“哦?”韩侂胄道,“如何不合法度?”

“不见检尸格目。”宋慈道,“早在淳熙元年,浙西路提刑郑兴裔设计了检尸格目,经朝廷审定,交刑部镂版颁发各州县,凡查验尸体,须备检尸格目一式三份,按格目逐条填讫,此法度已施行三十一年。韦司理查验尸体之时,未见检尸格目,是以不合法度。”

韩侂胄问韦应奎:“有这法度吗?”

韦应奎忙垂首应道:“这法度是有的,只是下官今早走得急,忘把检尸格目带在身上。下官原打算回府衙后再行填写。”偷偷向宋慈瞧了一眼,暗暗惊讶:“这姓宋的怎会懂得这些?”

宋慈道:“回府衙补填检尸格目,原也可以,但韦司理查验尸体和现场太过草率,长此以往,难免会错断刑狱,铸成冤假错案。”

韦应奎道:“本官身为临安府司理参军,一向办案严谨,查验尸体和现场更是处处仔细,哪里草率了?”

宋慈没有立刻应答。

“怎么?”韦应奎道,“说不上来了?”

宋慈摇了摇头,道:“你方才说岳祠中没有任何踏脚之物,你可有想过那烧毁的神台便可用于踏脚?何司业口鼻内有大量烟灰,脖颈上勒痕有异,你可有验得?上吊处地砖松动,其下埋藏有物,你可有发现?此案处处是线索,你一无所得便断定凶手,还不算草率吗?”

韦应奎没想到宋慈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哑口无言,越想越是心惊:“也不知这姓宋的所说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可就糟了,韩太师过问起来,我这官位怕是难保……唉,我今天怎的这般倒霉,早知韩太师要来太学,我就仔细查验了……”

韩侂胄道:“宋慈所言,可有其事?”

韦应奎嗫嚅道:“踏脚之物,是下官一时……一时疏忽,未曾想到……至于其他,下官未……未曾验得,不知真假。”

韩侂胄看向宋慈,道:“你年纪轻轻,又是太学学子,怎会懂得查验尸体和现场?”

宋慈应道:“家父曾在广州任节度推官,多有验尸检复之举,我常跟在家父身边,见得多了,略懂一些。”

“你父亲是谁?”

“家父名叫宋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