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小沫憋宝下(第2/6页)

俩人进得二鬼庙一看,之前的四个蜡烛头仍然亮着,照得整座大殿一片通明。那些个没随着乱军入城劫掠的乞丐,多是丐婆子及胆小怕事之辈,眼瞅着锁家门的大罗罗密让人踩扁了,城中又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均已卷了金银细软四散而逃。整座二鬼庙里,从前到后连一个会喘气的也没有了。

姜小沫东瞧西看,千疮百孔的大殿中满目狼藉,讨饭的棍子、枣条、牛骨、破碗扔了一地,一件能换钱的东西也没瞅见,哪有什么堆积如山的财宝?

窦占龙让他别着急:“统领锁家门的头一代老癞王,染了一身‘花子疮’,有福不能享,有钱不能用,心中怨气冲天。他自己用不了,别人也不能用,将从各处搜刮来的财货,尽数收入了二鬼庙八宝金光洞,由庙中的二鬼替他守着。二鬼有名有号,一个叫‘白木鸟王’,另一个叫‘无皮相士’,身上各有一件异宝,白木鸟王的名为‘八宝金光洞’,无皮相士的名为‘撞宝石’。穷王爷的子孙后代坐镇祭风台,个个跟祖上一样贪得无厌,洞中的金银财宝只进不出,越积越多。外贼不仅打不开宝库,就连见也见不着。上一代的帮主老罗罗密死得突然,如今执掌鞭杆子的大罗罗密又蠢又贪,连锁家门祖传的八宝金光洞在哪儿也不知道,更甭提进去了,所以才换了四个蜡烛头,妄想照出宝库的入口。然则不得其法,如同瞎子点灯他白费蜡。你穿上团龙褂子,一手拿掩身棒子,一手端破砂锅子,带着两个馍馍娃,按着我说的法子,尽可入内取宝。千万记住我的话,金条银锭一概别碰,你一个人两只手,抓得了几个、背得了多少?只拿无皮相士身上的撞宝石,那才是无价之宝,切不可妄动贪念,因小失大!”

姜小沫听窦占龙说了憋宝的法子,真乃匪夷所思。他打小就不是怕事的人,此刻也得给自己壮壮胆,嘴里念叨:“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当在锅伙里抽了一支黑签。迈过这道坎儿,从今往后一马平川!迈不过去,那也是命里该着!”

窦占龙交代清楚如何取宝,指点姜小沫在怀中揣上一支火烛备用,穿了团龙褂子,扎紧裤腰带,左手端了破砂锅子,里头搁着两个馍馍娃,右手攥着掩身棒子,盘腿坐在供桌当中。他又取过四个蜡烛头,逐一摆在供桌四角,然后坐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嘬着烟袋锅子。憋宝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最忌虚言妄语。窦占龙之前告诉大罗罗密的没错,只不过话到嘴边留了半句。蜡烛头是能照宝,但是你得有憋宝的眼力才行。但见他瞪着一双夜猫子眼,借烛火辨明了二鬼庙中的宝气方位,叼着烟袋锅子不住喷云吐雾。

姜小沫让烟雾呛得连声咳嗽,眼都睁不开了,越睁不开越犯困,上下眼皮子打架,迷迷瞪瞪忍不住要打盹儿。恍惚中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往上升。他心里吃了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见脚下踩着一根粗大的木梁,足有三尺多宽,似乎置身在二鬼庙正殿的大梁之上,可是往上看不着顶,往下看不着地,好似悬于半空中,前后也看不到头。他横下心来,奓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木梁当中卧着一只大黄猫,浑身上下没长半根杂毛,仅在头顶有个白斑,形似飞鸟。姜小沫长这么大,野猫野狗可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猫,都快赶上老虎了!

这小子胆又大手又欠,惯于招猫逗狗,看此猫酣睡不起,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将掩身棒子夹在胳肢窝底下,腾出一手就去扯大猫的胡须,怎知须毛如同尖刺,险些给他的手扎穿了。姜小沫一气之下又抬脚去踹,“哐”的一声,恰似踹在一口倒扣的大铜盆上,大黄猫仍是纹丝不动。姜小沫倒也不慌,按窦占龙交代的法子,拿掩身棒子在猫头上敲了三下,声如击磬,铜声泠然。

果如窦占龙所言,大黄猫缓缓睁开了一只眼,溜圆的眼珠子直冒绿光,与寻常的猫眼并无二致。紧接着一眼睁一眼闭,尾巴稍微摆了两下,仍是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看见眼前这个大活人。姜小沫又拿掩身棒子敲打猫头,大猫才把另一只眼睁开。这个猫眼珠子可了不得,亮如金灯一般!

姜小沫只觉眼前一花,竟似被那道金光裹住,电光石火间坠入了一座灯火通明的石窟。他四下里一看,穿成串扎成捆的大小铜钱堆积如山,一箱箱的元宝没遮没拦,全敞着盖子,不是锁家门的宝库还能是哪儿?至此他恍然大悟,合着猫眼珠子就是“八宝金光洞”!

咱不能说姜小沫出身贫苦,虽然他爹娘只是江湖艺人,一辈子没发过大财,充其量只是小门小户,可也从没让他缺吃少穿。直到他一弹弓子打翻了马车,惹上了鱼锅伙的混混儿,为了三百两银子的赔偿,落得家破人亡,这才知道人命不如铜臭。又从天津城打着三岔板讨饭来到口北,一路上忍着饥寒,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气,不都是因为穷吗?此时落在八宝金光洞中,骤然见着那么多金银财宝,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有心伸手去拿,却又寻思:“憋宝的再三嘱咐我,不能贪小便宜吃大亏,我可跟人家满应满许了,如若犯了小粘了手,即使只拿上一枚铜钱,出去也得让憋宝的小看了我。”

姜小沫心高气傲不肯栽面儿,自己跟自己说:“什么金银财宝,我当它们是钱就是钱,我不当它们是钱那就是土!”当下在宝库中转了一圈,来到尽头的石壁前,抡起掩身棒子敲打石壁,敲一下显出两扇大门,但是仅具轮廓,有如画上去的。再敲一下,当中裂开二指宽的一道缝子。敲过三下,只听得“轰隆”一声,石门双敞,往里一看,却不似门外这般金光耀眼,而是漆黑一团,深不可测,还刮出阵阵阴风,吹得他直打哆嗦。姜小沫一脚迈进去,立时陷身于黑暗之中,再伸手往来路上一摸,哪有什么石门,洞壁上连条缝儿也没有了。四下里黑咕隆咚的,不知何物“刷刷”作响,说风又不像风,听得人心里直发毛,又觉得灰尘弥漫,呛得他喘不上气。姜小沫掏出怀里的火烛摆在地上,又摸索着打着火镰,引燃火绒子,借着暗淡的光亮,看出自己置身在一处空荡荡的石室之中,两丈见方,高不见顶,到处积满了灰尘,顺着声响一看,纵然他胆大包天,也吓得跌坐在地——屋角立着一人,披头散发,面目模糊,眼窝子里没有眼珠子,仅是两个灰蒙蒙的窟窿,身形奇高,如同一具削去皮肉的骨头架子,穿着一件遮过脚面的破旧长袍,就跟杉篙上挑着个破伞盖似的,给阎王爷当差都嫌寒碜,正挥着一把大扫帚,慢吞吞地东划拉一下西划拉一下,不住地扫着墙上的积灰,但是扫掉多少落下多少,怎么也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