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上火(3)(第2/3页)

陆行知注意到电脑桌面右侧有个孤零零的图标,看起来是个图片文件,文件名是“送给安宁”。他双击打开,是一张合成出来的图片。背景像是一张油画,有起伏不平的草地,有池塘,池塘正中有个上尖下圆的建筑,是一座粉红色的塔式喷泉,很华丽,明显是异国风情。池塘岸上有许多动物,有大象、野马、野猪,最显眼的是一头长颈鹿。陆安宁被合成到了画上,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

陆行知问杨漫,这图是谁送给她的,是吴嘉吗?杨漫迟疑着点了点头说,吴嘉帮我做过一个课件,好像用过这张图。霍局看着图片说,这是个动物园?陆行知盯着那座粉红的塔,似乎有不好的预感渐渐袭来。他看看卫峥嵘,卫峥嵘也在盯着那座塔。杨漫说,这好像是一幅名画的一部分。她走到电脑前,打开百度,输入几个关键字,很快找到了,叫《人间乐园》,是荷兰画家博斯画于十五世纪末的作品,也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陆行知把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仪,将整张画投到大屏上。

霍局咳嗽了一声,说,这是古代人画的?我看像现代作品,科幻片嘛。画上有太多的裸体了,虽然不是写实画风,裸体的轮廓间、人物的表情中都透着一种冷漠,甚至是反性感的,在公安局里展览这张画,还是有些碍眼。老霍虽是外行,但评价很实在,画面内容确实像科幻片。画分三联,分别描绘了天堂、人间与地狱。陆安宁QQ空间中那张图片的背景就来自“天堂”部分。画中场景光怪陆离,除了裸体男女,还有多种怪兽、鸟类、造型奇异的建筑、巨大的水果,画中人像被施了魔法,做出种种奇怪的动作。原作保存在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是博斯巅峰时期的作品。画风极为超现实,领先了达利数百年。据说五百年前一名修道士在一位侯爵的城堡里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它太超前了,就像老霍说的,很多现代科幻电影都能在这画中找到影子。

陆行知和卫峥嵘的目光牢牢盯在了画上,他们注意到了别的东西。霍局看着门口,唯恐引人围观,建议道,用电脑看吧。

陆行知突然走到画前,伸出手,指着画中一个人体,说,像吗?霍局一愣,定睛看去,不知陆行知说的是什么。陆行知说,柳梦。霍局突然醒悟过来,柳梦被杀时的姿势,和陆行知指着的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陆行知又指向另一个女人,杜梅被杀时的样子无疑就是她的复刻。而王楠楠的样子也找到了对应。

陆行知指着画上的粉红色建筑,说,家具市场门口的城堡,像吗?他又指向画上一个抱着巨大草莓的女人,说,薛红。

卫峥嵘找到了猫头鹰。体型巨大的猫头鹰站在水里,冷酷狰狞,一个灰色的人乞怜似的搂着它,像信徒搂着魔鬼。

霍局目瞪口呆,说,这是谁画的来着?杨漫说,博斯。她把网页下拉,出现了博斯的全名,Hieronymus Bosch。陆行知盯着这个名字,轻轻吐出两个字母,HB。霍局从桌上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看着上面的HB字母,线索开始在脑中一点一点整合。

陆行知望着画,最后的疑虑在心里一点点消解。无法否认了,吴嘉就是凶手,而女儿现在和他在一起。杨漫大约听懂了大家说的是什么意思,然而不敢相信,哑着嗓子问陆行知,你们怀疑他?不可能的,他人很好的。陆行知看看杨漫,没有说话。杨漫明白了,再否认也是无用,她肩膀开始发抖,喃喃道,不可能的,他不像坏人,真的不像……陆行知深知她的惊恐,轻轻搂住了她的肩。

没有吴嘉的照片,霍局说,要不叫老贾来,先画一张肖像?陆行知突然想了起来,说,照片我去找。陆行知和卫峥嵘去了展览馆,找着负责人说明情况,到监控室调了前天的录像。陆行知问他,从展览馆到大门口,哪个探头最清楚?负责人说,主馆出口的吧。陆行知请他从五点半开始放,他和卫峥嵘盯着看。视频里人流如织,都是看完展览出去的人。

陆行知突然敲下了暂停键。卫峥嵘去看显示器,先看见了陆安宁,然后看到了走在陆安宁身边的那个年轻人。陆行知小心地继续逐格播放,等年轻人的脸处于一个最清晰的位置时按下了暂停。画面中,吴嘉稍稍抬起了脸,眼睛正望着摄像头。卫峥嵘望着吴嘉的脸,好似感到有一种来自遥远过去的情绪袭来,然而又不知是什么,辨认不清。

回到大队,他们将吴嘉的面部截图投到了大屏幕上。霍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跟大家伙在商量地说,他爸是谁呢?像哪个嫌疑人?武小文有后代吗?陆行知摇摇头,武小文没有后代。霍局说,发通告吧,全市通缉。

卫峥嵘看着照片,吴嘉的眼神中似有一丝认真或执拗。卫峥嵘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他辨认出来了,吴嘉脸上有些他极为熟悉的特征。那是十三年前,在白晓芙的实验室里,十岁的张山山望着他,就是这个眉眼。卫峥嵘咳嗽了一声,想驱散这个不能接受的联想。然而思绪是挡不住的,他想起在南大生化实验楼前第一次看见张山山坐在张司城自行车后座,然后,他坐在车里,看着张司城从车边路过。两个凶手是父子关系,那张司城会是十三年前的凶手吗?他第二次看见张司城,这个沉默的男人坐在路边,看了自己一眼。那个表情,现在想起,似乎有着别的意味。卫峥嵘有些慌,心开始突突跳,然而仍不愿接受这个可怕的、越来越近的真相。那个晚上,平房区的窄巷里,跟在他车后的车灯是来自张司城吗?后来的那个夜晚,他从阴影里跳出来,按住的人是他。还有那条传呼,“彼之蜜糖,我之毒药。你取不走,我终得到。”他说的是什么,是人命吗?卫峥嵘的呼吸变得粗重,现实一波一波向他进攻,让他不得不接受。他想起在医院走廊里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时,张山山的哭声和张司城的冷眼。卫峥嵘放弃了抵抗。

卫峥嵘望着陆行知和霍局,有些绝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有点儿像白晓芙的儿子。陆行知没有听清,问,谁?卫峥嵘说,白晓芙的儿子,叫张山山。所有人大吃一惊。霍局说,晓芙的儿子?不可能吧,她爱人是干什么的?她会没察觉?卫峥嵘神情异样,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慢慢地坐了下来。他没听见霍局的问题,白晓芙的话像幽灵一般进入了他的脑海。白晓芙说,“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没跟你说过,今天我想跟你聊聊……我结这个婚,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做错了…….原来两个人可以像两块冰一样,没有热度,也不融化,孤立地存在着。没有幸福,也没有伤害,甚至没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