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遮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下,一切都很明朗。

昨天下午,冼血应该就已经进宫,并被发现踪迹。

萧焕当机立断,把我召到身边拖住。一来是为了避免冼血和我串通,二来就算冼血杀到养心殿,他手里也多了个人质。

至于一下午都在四处寻找机会把口信给我的小马,只怕是想在冼血被捕前告诉我他已经在宫里的消息,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然后就是晚上那一幕了,经过半日周旋,冼血寡不敌众,失手被擒,却要求见我一面。

萧焕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把我带去见冼血,接着打昏他,把他囚禁起来。

我昨天晚上以为萧焕会一掌杀了冼血,真是有点杞人忧天。连一点供词都没有问出来,萧焕怎么会让一个这么重要的人证死去?

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父亲为什么要派冼血来行刺萧焕?他明知道就算冼血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到宫内来行刺,成功的可能也不大,即便是能够侥幸完成任务,只怕到时候也不能活着出去。这简直就是要冼血来宫里送死!

父亲是为了什么非要冼血死?

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隐约的,我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我下床,唤来侍候盥洗的宫女。

我收拾一新后,时辰还早。

今日没有大朝,但午时以前,萧焕都在前殿,听内阁大臣禀告政事,整个养心殿都是静的,连走动的宫女太监都很少。

我走出门,就绕到前殿,撩起裙摆,跪在台阶下。

跟在身后的宫女们吓了一跳,没有人敢过来劝,都远远跪在一旁。

虽然安静,养心殿出入的内侍也不少,几个外出传信的太监看到我跪在殿前,一个个满脸惊惧,害怕无端触了霉头,没一个敢进去通报给萧焕。

不知不觉地,我已经跪了有半个多时辰。

这时殿内走出一个身着朝服的老者,这是三朝老臣、兵部尚书祁向飞,看到眼前的阵势,祁老微愣一下,走到我面前:“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向他笑笑,没有回答。

祁老愣了愣,随即跺跺脚返回养心殿。

很快地,殿内传出动静,很多脚步极快地移过来,当先是一双黑色朝靴。

站在我面前,萧焕的声音带着冷意:“你起来。”

连皇后都不叫,直接说“你”,看来我有意跪在养心殿前让内侍外臣都看着的举动,把他气得不轻。

“臣妾昨晚无心忤逆了陛下,特来请罪。”我不抬头,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对。

不知道我昨晚流露出来的杀意是不是已经触怒了萧焕,但现在冼血在他手上,我想要冼血活命,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萧焕,不管他是不是恼怒,这一跪,起码表达了我想要息事宁人的决心。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他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平日那种淡淡的礼貌:“皇后先请起。”

这才是能够起来了,我暗暗舒口气,提住裙子站起来,腿还真跪得有点僵了,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

跟在萧焕身旁的冯五福快手快脚上前扶了我一把:“皇后娘娘小心。”

萧焕冷冷地看着,又咳嗽一声,不再理我,转头向跟在身后的一干机要大臣笑:“列位卿,我们还是回去。”

眼前的人又都走了,冯五福却留了下来,躬身说:“皇后娘娘,请先到偏厢等一下陛下。”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不经意的,听到他在转身的时候似乎极低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到午时过半,冯五福来请我过去和萧焕一同用膳。

我还以为会见到一个怒气冲冲的皇帝陛下,谁知道早就坐在桌边的萧焕唇角挂着淡笑,脸上连一星半点火气都找不到。也是,萧焕的涵养功夫一向是最好的,别说他动怒,我就连他大声说话,都没见过几次。

他笑笑看我:“皇后等得着急了么?”

“陛下说笑了,臣妾犯了错,别说等,在外面跪上半天也是应该的。”我口气真诚。

他笑容不变:“是吗?那么皇后这么诚恳来道歉,是为了什么?”

他既然这么明说了,我也不隐瞒:“陛下知道,昨晚被擒的那人是臣妾的故交,臣妾想请陛下卖给臣妾一个人情。”

他笑笑,却没有回答,还是带着点笑意,看着我。

我给他看得有些烦躁,忍不住皱眉:“陛下不肯给臣妾一个人情么?”

“如果我不给,皇后准备怎么办?”他笑了,“继续到殿前跪着?”

我一愣,还没开口,他已经笑着,语调有些温和:“早饭就没吃吧?还是先吃些东西。”

低下头,满桌的菜肴这才看到眼里,摆得离我很近的,就是一品米酒桂花羹,我最喜欢的羹汤。身旁的内侍极有眼色,看到我看着那盅汤,立刻用青花的细瓷碗舀了半碗,放到我手边。

对面传来一声很轻的咳嗽,我抬眼去看,已经换上了淡青常服的萧焕低着头,手里转着一只蜜色的酒杯,眼睑半垂,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事情。

舀了一大勺桂花羹放到嘴里,我也低下头,不再看他。

接下来的午膳,我吃东西他慢慢饮酒,直到这顿饭吃完,两个人都没有再把头抬起来。

萧焕所给的人情,就是让我去见冼血一面。

冼血没有被关押在锦衣卫的密牢,而是被关在宫内的一个偏僻厢房内。

我被绷着一张四方脸的石岩带到那里的时候,冼血的伤已经医治过了,裹着厚厚的绷带,人也醒了,正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帷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慢慢走近,冼血才转过头来看了看我,轻轻一笑:“大小姐。”

冼血的脸色很苍白,声音也轻,这么笑着说话,如果不是我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眼圈有些发酸,记忆中冼血总是意气风发的,一剑天下成名,买醉千金一抛,即便是那双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琥珀色瞳仁,不经意一瞥,也总有傲然清华的光芒射出。

“冼血,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说这句话,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冼血看着我,沉静的眼中逐渐露出了笑意:“傻姑娘,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眼睛更酸,我在床前蹲下来,握住他冰冷的手:“冼血,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救你!”

早就说过不会再哭了,然而这一刻,眼睛酸楚得要命,用头狠狠顶住床沿,生怕动一动,泪水就会顺着脸颊滑下来。

父亲为什么会派冼血进宫行刺?很简单,因为我的父亲,帝国第一辅臣凌雪峰要他死。这样一把绝世的名剑,就此封尘了当然不甘心,于是就叫他入宫行刺皇帝,不会成功的任务,只当作是宝剑的最后光辉,撼动不了天地,也要留下一道焰火般绚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