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胆量

世间万物都静止了,包括树叶被冷风捶打的悉索声响,包括自己的呼吸心跳。对面路灯的光斜射过来,刚好照亮了乔青羽的整张脸,身后无路,垂挂着的脚下是寒意森森的运河。她失去了动弹的勇气。

“一想到你我就浑身不自在,”明盛端正身体,声音沉静,“这种感觉不仅痛苦,还让我变得迟钝。如果没有这种感觉,当你刺向叶子鳞时,我就不会不敢抓你的手了。直接抓刀刃,真他妈是我做过最愚蠢的事。”

一席话让乔青羽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原来,明盛心里还是介意的。缺席最后几场重要的篮球赛,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吧。李芳好说得对,伤害一旦形成,就永远在那里了。

“坦白说,我觉得找你当女朋友就是在找麻烦,”明盛继续道,“和你在一起必定会沾上你姐姐这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你妈妈是个可怕的控制狂,你弟弟是个谄媚的软骨头,手脚还不干净,”他顿了顿,似在打量乔青羽的脸色,“而你,除了骨头硬点,整天只知道看书,很少笑,很无趣。我都搞不懂我为什么会看上你。”

乔青羽完全恢复了理智。

“不过我想清楚了,我走出这一步,对我俩来说都是解脱,”明盛的声音很真诚也很自信,“有我帮你挡着,没人敢欺负你。”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过了会儿,明盛又开口:“我没有交女朋友的经验,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谁让我……”他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谁让我喜欢上了你。”

乔青羽听出他心中的挣扎,很想反驳“不用这么勉强”,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初的震惊已经平复,此时此刻,一种奇特的不满在胸腔乱窜,她得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乔青羽,我都说了那么多了,”明盛望着她,语带无奈,“你可不可以对我积极一点?”

“你让我明白,找我做女朋友是为了解决心中痛苦的感觉,是对我的恩赐,”乔青羽缓缓说,“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愿意。”

明盛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拒绝我?”

“我觉得,一个人在所谓’表白’的当下,能够把利弊分析地这么透彻,就不是真正的喜欢,”乔青羽说,“我和我的家人在你眼里一无是处。你自己也说了搞不懂为什么看上我。其实在我看来很简单,你虽然行事跋扈,但心里还存着良知,你心里那种痛苦的感觉,只是人道主义的怜悯罢了。”

明盛“呵”了一声,仿佛被气笑了:“人道主义……你说起来倒头头是道。”

乔青羽被他笑得有些心虚,但仍自顾自说下去:“还有一点就是我不像别的女生那么在意你,捧着你,所以你……”

“老子他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明盛语调中有难掩的怒意,“直接说吧,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何恺?”

乔青羽愣了愣。

“对我来说很简单,如果你已经跟他交往,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明盛大咧咧一摆手,“但如果你们没交往,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当我女朋友,你知道有多少女生会羡慕你?”

“我没跟何恺学长交往,至于你,我都说了不愿意,”乔青羽心里也有了气,“听不懂吗?你对我的感觉就是对一只可怜小动物的感觉。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不需要你勉为其难的施舍。”

“我就是把真实想法告诉你,”明盛皱起眉,“我的心痛了这么久,难道是假的吗?”

“过一个寒假你就会忘记掉这种感觉,”乔青羽直言,不知为何自己竟悲愤地快哭了,“毕竟,在你眼里,我很无趣,除了给你带来痛苦,一无是处。”

明盛听起来无可奈何:“骨头很硬,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坚硬。”

“反正我不愿意,”乔青羽怒气不减,“更何况我妈妈是控制狂,我哪里敢在她眼皮底下早恋?”

明盛不以为然“切”了一声:“骗人吧,我没见过谁比你胆子更大。”

一时间两人无话。乔青羽别过头看向河面,黑梭梭的水里已然找不到那封信的踪迹。她黯然神伤,呼吸却慢慢平复下来。又感觉到了风,扑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马尾扎得松散,鬓角的几缕碎发撩拨着自己的鼻尖,痒痒的。

乔青羽挺了挺背,抬起一只手把头发拨回耳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悬空坐在树枝上,顿时一吓,赶紧缩回手,像方才一样双手紧紧按着树枝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惊吓过后,她朝树杈的阴暗处望去,毫无防备跌进一双璀璨温润的眼眸。

那双躲避不及的眼睛里装满了青涩的柔情,几乎都溢出来了。眼瞳里闪过的窘迫仿佛刚才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小心翼翼、温情脉脉地偷吻着自己。

心脏突然发了疯,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胸腔,脑袋像是被重击了一锤开始晕眩——乔青羽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掉进河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黑暗永远遮不住明盛眼里的光。再次望向明盛,他别过了脸,单手在挎包里掏出了手机。

“我……”

“我……”

两人都没看对方,同时开口又同时停嘴。正当乔青羽想着让明盛先说时,那家伙主动抢先了:“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乔青羽。”

是他一贯带着倦怠的慵懒语气,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给了乔青羽不小的压迫感。

“什么?”

“不-要-早-恋。”明盛一字一顿,边说边点亮了手机屏幕。

乔青羽本来还想就上次刺伤他的事,当面向他诚恳道个歉。可他那狂妄的掌控一切的语气使得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要回去了。”她冷冷地说。

明盛盯着手机:“再见。”

“你让让。”

“不。”

树枝是向上生长的,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下方紧贴着河岸不说,离地面将近两人高,跳下去是不可能的。明盛坐着的树杈,是唯一可以下树的地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明盛说了不之后,似笑非笑抬起眼:“你过来啊。”

乔青羽没跟他周旋。当着明盛的面,她脱下自己的棉服外套,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往树下一扔,而后继续向外挪动几步,纵身跃入了刺骨的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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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换洗完所有湿淋淋的衣裤,吹干头发,端着热乎乎的生姜水在书桌前坐下时,乔青羽脑海中闪现明盛说的“我没见过谁胆子比你更大”。是揶揄吧,不过,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种奇妙的愉悦。

无论如何,明盛向自己表白了。放在任何女生身上,这都是值得炫耀的荣光。树上的半小时仿若一个跌宕的梦,那双不小心被自己捕捉到的,充满蜜意的双眼则使得梦境愈发迷离。可是不行。书桌前,乔青羽翻开新借的《罪与罚》,试图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崇高和深刻,将自己那颗狂热的心脏,从无意义的虚荣感中拉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