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的人

直到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为你我开锁的人,他会用他独有的方式,打开那把我们都以为再也开不了的锁——咔嚓。

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个讲故事的人。

所以,他们很乐于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因为故事有一些奇怪的功能:忘记、想起、疗伤,怀念过去,反思自己,打开心锁。

今天这个故事,主人公是个女孩。我们都叫她二两。

2010年的冬天,上海,北方人无法理解的湿冷,侵入骨髓。

寒风中,二两衣衫褴褛,短头发散乱,睫毛膏化成一团粘在脸上,抽泣着,艰难地走在马路上。

前面的路很黑,后面的路也很黑,二两像一束跌落到黑洞里的光,辨不清方向。二两走出两步,高跟鞋折断,摔倒在地上。二两悲从中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脸贴在马路上,号啕大哭。

一条流浪狗,瘸着腿,鬼使神差地在二两身边停下来,趴在潮湿的马路上,吐着舌头。

二两看着眼前那条流浪狗,就好像在照镜子。

两个小时之前,二两经历了二十多年平顺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二两后来说,对于一个姑娘而言,痛苦分为两种:

一种是身体上的:痛经,每个月都要经受万箭穿子宫,提醒女人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分娩,请想象一下古代的刑罚——车裂,约等于撕裂人,提醒女人要爱自己的孩子。

一种是精神上的:至亲离去,恋情不得善终,不安全感,孤独寂寞,这些都是精神上的痛经。

二两和相恋两年的男朋友木头,毕业之后来到上海。

来上海工作是木头的主意,素来没什么主见的二两秉承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理念:“男朋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到了上海,租房子,为了省下中介费,两个人就在网上找房源。很快就在田林附近找到一处房子,两室一厅,房间很狭小,经过一番收拾,倒也挺温馨。

隔壁住着一个女孩,叫雯子,爱干净讲卫生,很好相处。二两打量着自己和木头的小窝,心里开出花来。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吧。

两个女孩很快熟识到交换使用卫生巾的地步。偶尔也一起做饭,就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三个人嘻嘻哈哈一阵,各自回房间睡觉,日子安稳。

二两和木头各自忙于工作。

毕业生初到上海,一方面觉得十里洋场,繁花似锦;一方面又有些失落,繁华毕竟离自己遥远。每天两个小时在路上,八个小时在格子间,二两每个周末还要值班一天。工资不高,仅仅够每个月支出,少有存款。生活单调,小窝成为二两最好的慰藉。

女人就是这样,有了男人有了家,就忘了辛苦。

晚上,二两和木头亲热的时候,努力压低声音,生怕吵到雯子。

雯子常常打趣:“都听不见你的声音,你跟木头每周几次啊?”

二两就害羞地笑,不肯说。

二两有时偷偷问木头:“哎,你觉得我和雯子谁好看?”

木头调皮:“当然你好看。”

有时候也开玩笑,二两说:“你可不许背着我勾搭雯子。”

木头不以为然:“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就算有贼胆,也没空间啊。天天住一起,我能干什么?我倒想着双飞,人家也不愿意啊。”

二两就笑着打木头。

某日,二两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几根长发沾在枕头上,二两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想起雯子的一头长发。

但随即安慰自己,兴许是不小心沾上的,毕竟住在一起,难免有接触。二两生怕木头说自己猜忌,就没跟木头提。

直到几天之后,二两在自己的房间,找到了雯子的粉色干发帽。

二两看着干发帽,久久不能平静。只有洗过头洗过澡才会用干发帽,洗过澡之后的雯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二两被这个推理吓得浑身发抖,不愿意相信。

二两留了个心眼。周六上午一大早,木头还在熟睡,二两起床,照例给木头准备好早餐,出门。又看看雯子的房间,房门紧闭。

在楼下转了两圈,上楼,开门。

雯子房间的门虚掩着,而二两和木头房间的门洞开。

二两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走进去。

在二两和木头的床上,在二两亲自铺好的蓝色床单上,木头和雯子正在床上缠绵。

这一幕过于超现实,以至于二两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自己发狂的哭声提醒:二两,这不是梦。

二两抄起小窝建立之初,在花鸟市场买的仙人掌,砸了过去。

歪了,没中。木头和雯子都躲开了。

木头慌乱地提着自己的裤子,呆呆地看着冲过来的二两,傻了。

二两和雯子撕扯在一起,平日里娇小的二两此刻爆发出与体型不相称的力量,雯子毫无招架之力。直到木头终于重启成功,拉开二两,把她推倒在地上。

二两双眼都充着血,倒在地上,大声喘息。

雯子眼角流着血,面无表情。

三个人都沉默了。

二两冲出去的时候,不想回头看,心里却期待着木头追出来,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但是身后追过来的只有冷风,二两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更可悲的是,二两脑海中不断还原那些她没有见到的细节。

三个人住在一起,木头和雯子背着自己眉来眼去,甚至肢体接触,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可笑,可悲。

几天之后,二两和木头分手,一个人拖着一个比她还大的箱子,离开了那个小窝。准确地说,是让出了小窝。

木头没有送,二两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没有脸送。

但后来二两知道,木头没有送她,是着急带雯子去看眼角,怕有后遗症。

二两觉得自己真可怜。

从那天起,二两就开始了一个人在上海的生活。

她在更偏远的地方租了一个狭窄的房间。房东把一个三居室分隔成几间,大家虽然住在同一空间,但彼此很少说话,几乎从不往来。

二两把那天遇到的流浪狗带回家,给它洗了澡,打了疫苗,取了个名字,叫春天。

二两说:“最可怕的不是悲剧本身,而是悲剧之后真真切切的生活。这件事最大的后遗症就是,我心里的一把锁锁上了,钥匙丢了,锁孔焊死了。”

二两说:“这应该是一种动物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避免因为过大的痛苦而崩溃,就好像壁虎断尾,龙虾斩断自己的钳子。”

二两常常摸着春天的头说:“春天啊春天,以后在上海,就我和你相依为命了。我就当你是我的男朋友了。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