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4/5页)

郭煌滔滔不绝,攥着酒瓶又要喝,被凌清扬一把扯住了,她真不知道这酒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可怕。

“好,你抢我的爱人,那我问你:你比它还爱我吗?”郭煌一把把酒瓶搂抱在怀中,浓黑的眉毛也抖动起来,“哦,你在问我吧,清扬,好,我今天答复你,我爱你,超过了你爱我,你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你能听懂我的话,读懂我的心,称出我的人格和价值,你成了我的诗、我的画、我的家园、我的新娘、我全部的爱,只有你才能把我这匹狂奔的烈马驯服,套上生命的缰绳。在此之前,我恨女人,不敢正眼看女人。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使我化蛹为蝶。我和你在一起时真想喊你一声妈妈。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爱得没有年龄、性别的界限,爱得超过世俗间所有的男欢女悦,我要用事实明证:男女之间除了性欲需要之外就无事可干了吗?可是,我错了……”

凌清扬见酒精在对方的体内作怪,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急忙端过一杯浓茶,不想一下子被郭煌打得全泼在了地上。

“你不要以为我醉了,我从没有现在这样清醒。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一旦不再是我心目中的爱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离你而去,我郭煌有独立的人格,不愿意做一个富婆腰带上的摆设。尽管我曾有过想靠你实现我画家梦的卑劣念头,但是归根结底我不是那种人。清扬啊,狭隘和自私会引发灾难和不幸,可灾难和不幸又能使人宽宏大量,宽宏大量是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文明的标志。在梁州城不管是高官还是平民、富翁还是乞丐、嫖客还是妓女、画家还是模特儿,包括侮辱过你、仇恨过你的人,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各有各的令人同情和值得尊重之处,不管这个城市对你对我的命运如何苛刻和不公正,我们都不应该背叛它。因为这地下埋着我们的祖宗,是我们灵魂的家园和归宿。”

凌清扬知道画家此时这番近乎于谵语的话是极其理性的,因而使她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多年来商场黑道的波诡云谲,使她很少听到这发自良知的声音,她真没有料到,在喧嚣的现代都市,社会的底层和民间还有真情在。

“你累了煌弟,咱今晚啥都不说了,先睡觉,一切等明天太阳出来时再决定,好吗?”凌清扬领略了郭煌的倔强,便有意缓解。可不料对方竟不依不饶。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醉话,说实在的,一斤二斤放不倒我郭煌,我明明白白告诉你,熊掌和鱼不能兼得,你只能要一头,有它无我,有我无它,你看着办。”

凌清扬知道郭煌操心的就是这批壁画,可下这个狠心她的确没有思想准备,这绝不是一笔可以随意表态支配的小财产,它涉及到自己后半生的整个打算,真是两难交并进退不得。看着这张被泪痕酒渍涂花了的小白脸,她真觉得又恨又爱更难割舍,于是便换了一副面孔,掏出口袋里的小镜子对着郭煌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你得洗了三花脸,咱再商量不迟嘛。”

在这一刹那,那镜子的背面正好对着凌清扬。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

镜子里的郭煌摸了摸自己的泪脸,而镜子背面那张孩子的照片正对着凌清扬。在这一刻,有一个念头从她脑子里突然冒了出来:面对这个九头牛也拉不过来的男人,兴许这倒是眼下惟一的解围办法。于是,她一把抓住郭煌的手道:“这样吧,我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求你,等办完了这件事你再走,我决不拦你。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

“我能帮你?”郭煌奇怪了,他以为对方又在玩弄心计,便说,“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我帮你鉴定文物真假的事已经做完了,还能帮你什么?”

“记得我在梁州为我朋友找女儿的事吗?”

“当然记得,可你始终没有提过那个朋友的名字嘛。”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其实那个女孩儿就是我的女儿丫丫。”凌清扬无限忧伤地翻过了小镜子,露出了小女孩儿天真无邪的照片。

郭煌嘭地把酒瓶蹾在了茶几上,瞪圆了眼睛看对方是不是在骗他:“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咋会跑到梁州?!”

“你现在不要刨根问底,到时候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还在跟我打哑谜,女儿在梁州咱应该马上回去才是,我好帮你打听呀。”郭煌显然被这个怪异的请求所吸引,不过有些丈二和尚不摸头脑。

“我好像找到她了,但还不能完全确认,只有你最适合做一下这个工作。”

“她现在哪儿?”

“就在香港。”

“你说是谁?是何雨?!她是你的女儿?!”现在轮到郭煌莫名惊诧了。

“是啊,她就是我失散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啊!”凌清扬的声音颤抖,泪光盈盈地看着小镜子,猛然扑到郭煌的怀中,紧紧搂抱着他,箍得他胸口一时气短。

“清扬,我说你是思女心切都得了癔病了,”郭煌把她的脸正过来,不无埋怨道,“昨天是白舒娜,今天是何雨,我看你是看花眼了,该不要再认一个警察当干女儿啦。”

“我是认真的郭煌,凭母亲和女儿之间的感觉,凭她走路、说话的模样,爱脸红的习惯,包括皮肤、身材都和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凭这些?”

“还有年龄,她的出生年月和丫丫正好是一天,而且还是个养女。”

“依我画家的眼光看,一点儿也不像。我也不会去帮你讨这个没趣。就凭这些你认她,她能认你吗?”

“还有一件信物,是我祖上的传家玉坠,如果她有,就可以确信无疑了。”凌清扬近乎于执拗起来,“要知道煌弟,只有在香港问她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在这里我又能依靠谁,我没有亲人,只有靠你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呀……”凌清扬说到伤心处,随着胸膛的起伏,开始大声抽泣起来,刚烈的女人一旦痛哭是可怕的,就像积蓄已久的山洪突然暴发,汹涌的泪水带着呜咽冲击着人的心房。凌清扬全身猛烈地抖动,那尖厉的哭声就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两手痉挛地伸开,全身瘫了一样趴在了郭煌的身上。

郭煌就怕见人哭,特别是女人。滂沱的泪水霎时淹没了两人之间的冲突。郭煌一时没了主意,现在轮到他来好言劝慰对方了。身心俱疲的凌清扬此时倒在郭煌有力的臂弯里,开始诉说起女儿出生前后的种种遭遇。不知不觉,海关的大钟已经敲响。

凌清扬此时已完全陷入凄切的悲伤之中,她已经不能自持,只在嘴里喃喃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