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4页)

这一记撒手锏太厉害,以至于何雨半天没有回过话来。

“小雨,”只听英杰继续道,“搞公安工作千万不能讲私情,这样会坏大事。我何尝不想挽救他,当初我俩可以说是最贴心的哥们儿,可这一次要看他涉案的深浅和立功的表现。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开始洗刷罪恶,下一步,我们还要观察,当然,也要给他创造立功的条件。”

何雨有所缓和地点头,因为英杰说得在理,黄河平现在还是涉案人员,政策和法律不允许她儿女情长。另外,她最怕矛盾再扯到齐若雷那里去,因此不再做声。见冲突有了转机,英杰拍了拍她的肩头,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小雨,别胡思乱想了,啊,早点回家吧,晚了老爷子又该骂我了。”

何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上的楼梯,推开的家门。

看着女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桌边的齐若雷立即丢了那本翻烂了的《吴清源大师棋谱》,卸了花镜,冲老伴喊道:“老婆子,女儿回来了,还不快把好菜端上来慰劳慰劳。小雨啊,那句词儿怎么说的?对,叫‘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吧?”

“爸,案件办瞎火,最交不了差的就是你,你还有心说风凉话,我都快为你急死了。”何雨一边夹菜一边嘟着嘴。母亲正把一碗热腾腾的东坡肘子端在了她的面前。

“小雨呀,回家莫谈烦心事,他一个马上要退下来的人了,什么事都不在乎,你跟他较什么真儿呀。”

“对,你妈说的对,性急吃不了热包子,欲速则不达哩。依我的齐氏理论,破案的功夫往往在案件之外,所以人家叫我齐外论。今儿让咱小雨先吃饭,之后咱爷儿俩要好好唠唠家常。”齐若雷今天情绪有点特别,破例地开了一瓶酒。自从老战友何涛牺牲,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大杯喝过酒。只见他把酒倒在三个酒杯中,自己先端起来喝了一杯。

“爸,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天天快乐,事事顺心,不发脾气,不发牢骚,天天不熊人。”何雨见齐若雷开了戒,端起酒杯和他一饮而尽,又敬了母亲一杯。她此时发现两个老人已经用过了餐,是专门陪她吃饭,便一阵风扫残云,急得母亲一个劲儿地嗔怪,埋怨老头子吃饭催人,噎着了孩子。

齐若雷起身去关窗户,发现窗外的雨下得小了许多,便抽了把雨伞道:

“小雨,陪爸爸遛个弯去,捎带着我要给你说件事情。”

父女俩下了楼,街上显得静悄悄的,只有雾似的毛毛雨漫天飘洒,像是飞花,又好似亮闪闪的水晶。枝形的路灯整齐地排列,延伸向城市的尽头,在无声的夜雨中发出皎洁的光亮,使黑夜变得色彩迷离。

看着齐若雷郑重其事的神态,何雨有些诧异。四年前,父亲牺牲后,齐若雷夫妇为了照顾她的生活,收她做了养女,使她的感情上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她真猜不透作为上级又是养父的齐若雷现在要告诉她什么。

“今天是你父亲何涛收养你的日子。”齐若雷语调平缓,陷入了一种回忆的神情,“那天也是下着小雨,你父亲和我是搭档,两个人都在顺河街派出所工作。那天一起值勤巡逻回来,有人就急匆匆进来报告说,辖区的一位孤老太太突发急病死在了家里,家中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我和你爸爸马上赶过去,老太太早已咽了气。向邻居打听,她是刚换了房子搬到这里的,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什么亲戚。这个小女孩就是你。”

“我?”何雨太惊异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段身世,她只记得母亲有病去世得早,父亲老是带着她到局里值班,从小她就在公安局的院子里长大,见了男警察就叫叔叔,女民警就叫阿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包括亲生父母竟然都是一个谜。

“当时你哇哇直哭,老何把你抱起来,用桌边的奶瓶子温热来喂你。你当时用小襁褓包着,露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白生生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坠儿。看样子是老人病危前特意留下的一件信物。你爸爸一看到你的样子就喜欢上了,你母亲有病不能生育,他早就想抱养个孩子,经过请示局里,组织上也同意了,当下还给你起了名字。因为当天下着雨,所以叫你何雨。何方来的一场春雨,暖了你父母的心哪。”

何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佩戴的小玉坠,那是只兔子,据行家说是块上好的羊脂古玉,红红的眼睛是镶嵌的玛瑙石。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小让她戴着它,并且告诉她说,这人能养玉,玉也能养人,人要像玉石那样坚贞,要一生一世戴着它。

“小雨啊,你是英雄的后代,也是警察养大的女儿,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了解真实的自己,再去体察这个真实的世界。”

何雨轻轻接过父亲手中的雨伞,依偎在齐若雷的肩头,乖巧地说:“我知道,警营就是我的家,是爸爸养育了我,你培养了我,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一样地爱你们,爱你和妈妈。”

齐若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时的想法有些自私,人老了,不愿意让你离开我们,也不想让你再从事这种风险最大的职业,这也是对老何的一份承诺。可是总不能让你永远是个孩子啊。”

齐若雷眯着眼,望着如梦如幻的街灯,显得有些激动起来,“小雨,你父亲牺牲时也下着雨,那是个清明节。那天连同你父亲死了我们三个弟兄啊,血和雨水混到了一块儿,在地面上流了那么远,这一滴滴血都印到了我的心头。大仇不报,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咱警察的命也是金不换哪。和这帮杂碎龟孙们斗了几十年,为什么?就为了护住咱祖宗留下的这点家业,为的给咱梁州人争这口气,长这个脸哪。”

看看走得远了,两人开始踅回头。“这几十年,他们就像一群吸血的蚂蟥,抓了一批,又一批爬上来找你较劲,一次又一次地盗宝挖墓,像急红了眼的野狗。小的打大了,大的打怕了,该抓的抓了,该毙的毙了,可后边的老贼总也没露面,根子挖不净,我就是退了休,夜里也睡不踏实。我希望这一回他栽到我手上,这样站在你父亲的坟前我才问心无愧,我欠的债才算还清了。”齐若雷说着这些话,装着不经意抹了一把脸,他怕泪水从眼里涌出来。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对情侣,伞压得很低,哼着《在雨中》的歌儿。齐若雷突然问了一句:

“小雨,你爱他吗?”

何雨把那把伞高高地擎起,飞快拧了一个圈,把伞顶的雨天女散花似的甩了出去,算作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