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2页)

“所以,你们弟兄几个就一天到晚琢磨找这聚宝盆,也想有朝一日发大财吧?”

“你说的一点不错,兴他皇帝佬敛宝,就不兴咱淘点浮财?说句实在话,俺哥儿几个可从来没有偷过老百姓一针一线,拿的全是后产义财。这叫啥?对,叫义盗你懂不?盗墓也是个营生手艺,自古就有,反正这东西在地底下烂着也是烂着,你不拿他也会拿,如今那些当官的跑官儿都拿这东西,凭什么兴他拿就不兴我拿?”

小老汉默然不语。黑暗中的黄河平长出了一口气。

“你上过几年学?”

“那还是秦老师把我从破庙里领到学校,让我跟他读书,上到四年级,从没收过我的学费。我上学很吃苦,不瞒你说还当过一年班长哩。”

“你学过历史课么?”

“当然,我最喜欢历史,小时候除了钻墓道,就是跑到大相国寺听说书,像《七侠五义》呀,《水浒传》呀什么的。后来跟着我哥他们走文物道,辜负了秦老师一番好意,想想很对不起他这个老头儿。”

“你学历史都能记起什么故事?”

“多了,知道三皇五帝这些事,还有英法联军进北京。”

“英法联军进北京干啥?”

“烧了咱的圆明园,抢了咱的金银财宝呗。”

“可你呢,你和你哥跟他们也差不了多少,把咱的文物偷出去卖给老毛子,不也是把英法联军没干完的事接着干吗?”

“你是谁?!我咋瞧你说话像个雷子呢,你不也一样吃这一路吗?”小老汉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专吃你们这一路的‘一把摸’,可我从来不会拿祖宗的东西卖给外国人,这叫刨了祖宗的家业去卖国。”黄河平坐了起来,带起一阵风,差一点把蜡烛也给熄灭了。

“好哇,你原来就是‘一把摸’!怪不得这文物道上你一说就门儿清,你也不用假正经,你说说,你‘一把摸’倒过多少货,卖了多少回国?”小老汉把烛光对着黄河平的脸重新照了一遍,悻悻地继续说:“你甭老鸹站在猪身上说猪黑,我小老汉可从来不和老毛子打交道,俺的顾主可都是香港人、澳门人。”

“你这叫自欺欺人,蒙别人可以,还能骗过我?这些年文物走到港澳,明里拍卖,暗里走私,有多少好东西转到了外国人手里?现在有一批真正的中国人开始拿自己的钱去赎国宝,像圆明园被抢走的牛首、猴首和虎头,都用大价钱买了回来。你倒好,把掘出来祖宗的东西不停事儿地往外倒腾。比比人家的‘回流’,你是‘外卖’,人家是英雄,你是个啥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话,是个发国难财的汉奸。”

出乎意料,小老汉竟一声不吭地听着。

“世界上有四大文明古国,可一直持续到今天的只有中国。中国的历史靠文字记载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好多古书上还空着不少字,有的还是伪书,要靠这地下文物才能证实。这历史就好比一串珍珠,过去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掐断了这个链条,就得用文物考证来连接。皇帝佬把好东西带到了地下,这好东西也是聪明的老百姓造出来的,他等于把中国的历史、文化、科学都带到地底下陪葬。可惜中国几千年没有地下考古学,倒有几千年的盗墓史,把地下的宝藏祸害得七零八碎,恨不能掘地三尺,把祖宗刨个底朝天……”

看小老汉半天没说话,黄河平以为他睡着了,不料这家伙正把一双大眼瞪得溜圆。

“你说你说,俺全听着呢——难道这整天弯腰撅腚搞考古的还有这么大学问?”

“他们的功劳可大了。像这地下棺木,可以考证当时的水土气候、制造工艺;从储存的食物上可以了解古代的社会生活和农牧业;石刻的墓志铭就是史证资料,头顶上这星相图等于是今天的航空航天学。就连破碎的瓷片、车轮的印痕和残破的竹简都有很高的价值。考古发掘就是和古人交流对话;盗墓就是掐断祖宗的香火;倒卖走私,就是出卖历史——外国的考古比咱多了上千年,咱的历史却让人家外国人研究个溜够,老祖宗的东西守不住,连历史都叫人扛走了。”

“哥,你可不敢吓唬俺,小老汉可生来就胆小。”

“那我先给你说说远的,这黑水城的西夏文化,被俄国人搞走,现在在圣彼得堡收藏;敦煌壁画流失到法国;圆明园的国宝摆在大英帝国博物馆;咱要考古,得花钱到外国去看咱老祖宗的东西,你说揪不揪心——再说这近的……”

黄河平说着,突然听不到小老汉回话,他喊了几声,除了几声凄厉沉闷的回音,没有任何人应声,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他急忙挑亮了烛光,发现身下的沙土像水银泻地,顺着青石缝越流越少,只余下浅表的一层。那个猴子似的地哧溜这时正趴在石窟壁角处,头拱屁股撅地从身下往外刨着沙土,一边瓮声瓮气地叫喊:“‘一把摸’,快来帮忙,掏出来再听你批讲……”

黄河平注意到,小老汉此时像蛤蟆似的趴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用手指点着面壁上的砖块顺序,很快,他抽出一块活动的壁砖,把一只胳膊伸进去向外一钩,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

“这里放着啥好东西?”黄河平诧异地问道。

“壁画啊,我跟他们玩了个真假猴王,六耳猕猴归他,这孙大圣可归我了。”说完扮了个猴脸儿咯咯笑着,把半截身子探入洞内,让黄河平拽住他的双腿向外拖。

一番费力地扯拽,把小老汉的肚皮都蹭得露了出来,他的双手却始终紧紧抱着什么东西,慢慢地从洞里拖出了一块木板,木板上面,竟叠压着十几幅精美的壁画。

烛油从手上顺着手臂涌下来,黄河平竟不觉得痛。借着烛光,他看得十分清楚,最上边的一幅画,就是那件持扇宫女图,在幽幽烛光的映照下,真好似呼之欲出的样子。

小老汉索性点亮了两根蜡烛,墓穴中登时明亮了许多,洞窟中的众神像也好像在斑驳的光亮中复活,一个个笑逐颜开的样子。

“这就是近的,偷的是俺老师秦馆长的东西。”小老汉此时显得一脸的虔诚,“可经你老哥一点拨,这罪惹大发了,就是警察饶了咱,俺自己也饶不了自己——你得给出个主意才行。”

黄河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