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我提请法庭注意的,正是本案的真实性。”方律师没有丝毫的退让,一字一顿,神情反而愈加庄重,“作为被告律师,这也是我分内之责。现在,我的委托人还有话要讲。”

律师坐下去。何雨注意到,被告席上那个曾痛哭流涕交代罪行的家伙,这会儿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这照片上的文物是假的!”彭彪一反常态,突然喊了起来,由于用力过大,麦克风竟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是假的?!”公诉人的问话有些怒气冲冲,因为对方在检察机关,也分明做了认罪的交代,这一会儿却当庭翻供。

“从一开始我看到的就是文物照片,你们为啥不叫我看被盗的文物?”彭彪反问道,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直暴,扎了个鱼死网破的架势。这是何雨始料不及的。

“这么说你过去的供词全是伪证了?”公诉人质问,声音中含着难以抗拒的威严。

“我犯的事儿我认账,可自打小老汉把壁画弄到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认为照片上的东西是假的。”

法庭内掀起了一阵声浪,听众认为这彭彪活脱脱就是一个无赖。

审判长敲响了法槌,严肃问道:

“被告彭彪,你怎么能证明照片上的文物是假的呢?”

“法官大人,你不了解梁州文物道上的规矩,盗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可卖到外边的东西可保不齐是真的。这出土的货十有八九是复制品,真货还窝在家里。你可以到造假一条街去看看,什么假造不出来?那是专门骗老毛子的,行话叫‘借鸡生蛋’,真货一下子就出手,那是傻屌才干的事儿。”

彭彪这句粗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继而激起的是一片轩然的声浪,嗡嗡的议论声像一阵湍急的浪涛冲击着法官席。审判长岿然未动,再次击响了法槌。

“被告彭彪,上述供词你为什么没有向侦查、检察机关交代?”

“审判长,我犯法的事儿可都交代清楚了,丁是丁,卯是卯。库房二道门的钥匙是我复制的,井里的洞是我帮小老汉挖的,我可没有下手偷盗。论犯罪小老汉是主谋,东西偷出来我连毛都没见,现如今人家偷驴,我拔橛子,我觉得冤枉,越想越觉得是小老汉做了套,骗我往火坑里跳,末了叫我一个人顶罪。我希望审判长,您是位青天大老爷,会还我一个公道。该我的罪,枪毙我都干;不是我的错,不能硬栽到我身上。”

法庭上的风向渐变,老练的方律师那边又请示发言,被审判长批准。

“我请求法庭对所盗物品进行重新甄别,以甄别此罪与彼罪、罪轻与罪重的区别,做到不枉不纵,对被告彭彪客观定罪,体现法律公正。”

审判长没有回答,锤起锤落,宣布休庭再审。

何雨低头从议论纷纷的法庭出来,身子好像悬在半空似的没了底气。方律师的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剜在心上,使她坐立不安。虽然法庭休庭,为公诉方解了暂时之危,但很快会要求检察机关重新调查,公安局也必须补充作出物证鉴定。如果专家组的结论有误,全案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盘推倒,到那个时候可就完全被动了。难道,这到手的壁画真能有假,这碳十四的检测还会出现纰漏?想到这里,她给英杰挂了个电话,对方手机关机,大概正在市里汇报案件的侦破过程。心急火燎之际,她突然想到几天前黄河平的那句话:“科学仪器不会出错,可是用机器的人却可能出错。”莫非他真有先见之明?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引火烧身,把一块仿品提供出来?所有这些,都需要再次找他当面问个究竟。

没有片刻的停顿,她骑车来到文物一条街,可博雅斋店门紧锁。她拨通了黄河平的手机,半天无人应答,好不容易接通了,黄河平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做了回答,说奉了曾队长的令,晚上九点的火车要出发去一趟南方。何雨急了,不由分说,约他八点钟见一面。黄河平那边犹豫片刻,总算答应了,说地点定在老地方。

老地方,何雨心中猛地一跳。她明白黄河平指的老地方,就是在大雨中两人相吻定情的三孔桥处。那是文物一条街西北方向天波湖畔的一座小桥。天波湖是许多年前黄水退去后给梁州城留下的最大的一处湖泊。两岸杨柳依依,倒映出周围古殿飞檐的婆娑侧影,素有小西湖之称,也是当年何雨跟着黄河平经常晨练跑步的地方。

整个下午,何雨把自己关在化验室里,又重新对缴获的壁画进行了检测,的确发现了新的疑点。她心里更加不安,便一个劲儿地看表。就在快要下班的时候,英杰从市里回来了,而且一脸的春风得意。看来,上午审判的失利他并不知道,下了车就招呼何雨去吃饭,声称自己要兑现诺言,为庆祝破案犒赏她,而且还要去霏霏餐厅吃法式西餐。

何雨犯了难,因为和黄河平相约在先。可想到必须把法庭上的变故和发现的疑点告诉英杰,便决定先和英杰吃饭,再赶到三孔桥。从时间上看,这样安排也完全来得及。因此,她便让英杰先去定位置点菜,自己有意停留了一下,换了件几年前爱穿的束口红夹克,又拿了一件什么东西。

霏霏咖啡屋富有情调且十分僻静,是何雨爱去的地方。英杰定好位置,透过墨镜不断打量着门口进来的男男女女,可一次次的失望,使他真正领略到望眼欲穿的滋味。

这是一间半隔断的小空间,垂吊着的常春藤遮挡着情侣包厢之间的视线,壁板上插满樱花和勿忘我草,连座位也是可以荡来荡去的秋千,难怪何雨对此处的偏爱,英杰也正是想借这样一处浪漫温馨的场所,和何雨正式谈一下两人的婚事问题。

烛光幽幽闪烁,厅内回荡着一首柔和温馨的曲子,英杰仔细听那女歌手的吟唱,歌词倒有几分韵味:

霏霏小雨,随风飘进夜里,

深情无语,顽皮而神秘,

在我耳鬓倾听,伴我渐入梦里。

我想拥着你,

你却转身而去,

只留下一个微笑,

让我迷失在天地。

柔和的轻音乐像催眠曲,使得这些天疲于奔命的英杰斜倚在桌边睡着了。起初他还听见了自己的鼾声,后来就一下子跌进了梦里,他觉得自己正被一群记者簇拥着,一大堆听筒争先恐后地直捅在嘴边,要他讲述破案的经过,紧接着荆副市长把一枚硕大的奖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乐队不知怎么奏成了婚礼进行曲,他和何雨挽手踏在一条红地毯上。何雨正在给他胸前别一朵鲜艳的玫瑰,尖利的别针一下子扎进了肉里,把他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