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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情绪平复下来,三五成群随着工作组进了招待所,在一间大会议室里,民警给他们送来了开水和干粮,并且一个一个地开始登记。

严鸽回到房间,残疾人竟在地上坐着,屁股下边垫着带来的编织袋,手中正在拿着一张邱社会的通缉令在看。见严鸽进来,他拧动腰臀费力地站起身子,严鸽连忙把他扶到了茶几边的座椅上。问他要反映什么问题。

“俺、俺得,得用快板给你说、说。”残疾人口齿结巴,由于常用嗓子吆喝,不大会小声说话了。

富民造工程,小民没地种。

先是堆矿渣,后是把人轰。

看俺养殖厂,嘴馋眼又红。

三天要搬迁,违抗用炮崩。

执法太不公,有理没活命。

他一打起快板便像进入了状态,浑身颤抖,脸色通红,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情。见严鸽给他倒了杯水,他摇头拒绝,从椅子边拽过塑料编织袋,抽出半瓶子矿泉水,拧了盖子咕咕噜噜喝了个一饮而尽。

“我从来不用、用用别人的碗喝水,免得人家嫌俺脏,帽子也不能摘,摘,血脉不和、和顺,头也发冷,都、都请局长原谅。”

费了好大周折,严鸽才真正弄清楚,张麦年因为反映村提留的事情到乡政府,正遇到副书记赵明亮那天喝了酒,嫌他纠缠,拽进了屋子给了几拳脚,让人推出大门。气得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到处告状。他本是大猇峪的村民,因为没了地,就以乞讨为生。耿民就把他的案情编了快板,三天两头到法院门口叫板,问题也长期不得解决。

“打、打人侵犯人权,骂、骂人辱侮人格,他赵、赵赵明亮凭什么打人……”张麦年一开口就收不住话,直到屋子外边接手机的巨宏奇走进来说:“麦年,按严局长要求,这次是我包你的案件,听说法院判乡政府败诉,赔偿了你2000多元吧,你怎么还闹啊?”

“巨、巨区长,这次可不不是为俺个人的事情!”他歪着脖子,越焦急反倒越结巴,“是养养、养殖加工厂的事情。”原来,为解决大猇峪村民因矿渣堆积毁田的问题,区政府与驻军某部对鲸背崖上那处营房签了租赁协议,准许村民在这里从事海产品加工生产,手续还是巨宏奇给办理的。严鸽听了把诧异的目光盯住了巨区长。

“严局长,我得如实向你汇报:养殖厂这次纳入政府总体规划范围,连同滨海大道两侧违章建筑统统要拆迁。刘玉堂副市长现在就在工厂坐镇召开现场会。因为你叫我,我就让副区长前去顶替,这不,他是第三次给我挂电话了,说刘市长点名让你过来,再不去就得送辞呈。”

“噢,那我得跟你一块儿看看去。”严鸽不由分说,很快夹起了文件包,巨宏奇想阻拦已经晚了。他们刚要离身,不料又给张麦年拦住了。

“严、严局长还有一件事情,通缉令借俺用、用一用。”严鸽点了点头,见对方把贴有邱社会照片的通缉令,装在了那个已看不出颜色的脏书包里。

刘玉堂副市长此时正在大猇峪乡镇企业养殖加工厂召开拆迁现场会。

工厂的位置就在距大船近在咫尺的鲸背崖上。确切地说,这里就是新建水泥大船与金岛的结合部,随着新建大船竣工,这里将与鲸背崖浑然成为一体。此处也是金岛与市区遥相呼应的制高点,从远处看,真像是只吸霓吐虹的巨鲸,头西尾东,雄视市区,面对着波涛汹涌的万里海疆,扼守在滨海大道一侧;尾部的余脉如遒劲的苍龙,一直绵延到金岛的纵深处。

当年备战时期,某部驻军的团部就设在这里。经过几十年的筑基填石和精心修葺,营区已颇具规模。其中的办公楼、营房宿舍和军需库房一应倶全。部队撤防后,这里移交给区政府代管,曾有一家木器厂租用,前不久经巨宏奇特批,为补偿土地欠款,改由大猇峪村开办养殖加工厂。由于养殖加工厂的废水排放严重超标,污染了海水,市区两级政府已经两次下令停业整改,都因经费拮据而搁置。

近日,区城建局又按照市政府的新区建设规划蓝图,明确这里为拆迁范围,并在工厂围墙四周用白灰刷上了大大的“拆”字,遭到厂里干部和职工的坚决阻止,形成对峙。由此又引发了滨海大道拆迁户的连锁反应:这滨海大道按新规划要修成十车道的宽幅路面,两侧的简易商业门店和居民住户大部分要搬迁,他们也在观察动向,与政府拆迁办软磨硬抗,使滨海大道在岛端形成了一个不可逾越的“S”形弯道,严重阻碍着大道的施工进度,迫使刘玉堂不得不亲自到现场解决问题。

现在,城建、公用、房管、土地、银行、公安等十几家头头脑脑们,连同被拆迁单位的负责人,都齐聚在这幢办公楼的会议室内,由刘玉堂主持会议听取拆迁进展情况的汇报。养殖厂厂长王喜此时满腹牢骚,声称厂内职丁一旦停工失业,马上又会拿着土地证到市里上访;乡党委书记更是面露难色,说大猇峪村民这几年已经成了无业游民,好不容易办了养殖加工厂稳定下来,如果断了生计,几百号职工连同家属将是很大的不安定因素,据说他们已经请了耿民做律师,准备拿着当初的协议和两级政府打官司,说政府朝令夕改,违法违规,要把区长、市长一块告上法庭。

刘玉堂黑着脸不做声,土地局丁局长说,原来已经划出40公里之外杨家湾的几百亩地供大猇峪村民耕种。王喜说,那是指山卖磨,早就泡汤了;刘玉堂问咋回事儿,环保局陈局长说,杨家湾已经列入小鱼坝自然保护区,退耕还林,原住户还要组织迁出,这决定本身就违着法呢。拆迁办又汇报了几家商业门店拒不拆迁的理由,居民们不仅没有搬家迹象,而且有的又搭起了厨房,搞新的违章建筑;公用事业局宋局长更是叫苦连天,称距离拆迁最后限定的时间只剩两天,市内大型施工车辆和机械已经开上金岛,一天支付几万元的费用不说,主要是影响工期,省建设厅尤厅长届时陪同主管省长检查施工进度,等于是撅着屁股等挨打,费尽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一千万补贴眼睁睁就会被划拨走。

跟随刘玉堂来的政府薛副秘书长截了大家的话头,拍着桌子说:“怎么,难道你们一个个吹笛子还让市长给你们捏眼儿吗?连这些事都解决不了,要你们做什么。我看是有些人私心作祟,是不是看着政府快换届了,就不管身后这天塌地陷啦?各位千万不要抱烧幸,政府常务会议已经决定:完不成拆迁任务,原班人马谁也别想溜号,这些话刘市长不好批评你们,我老薛先唱个黑脸。再说,在座的局长也是立过军令状的,谁也不能临阵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