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温柔

沈伽霖吃了饭回到宿舍时,周砚浔正在窗边吹风。

阳台的玻璃门和窗子都开着,微风徐徐,他刚洗过澡,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儿。白衬衫衣襟半敞,额发湿润,垂下来,盖过眉毛,五官清绝,冷白的皮肤似霜色月光。

一分疲倦,三分惫懒,身上有很重的颓丧的气息,就好像所有光鲜都是假象,这身乏累才最真实。

他是真的累。

弈大金融系课不少,作业、小组项目、pre,都牵扯着绩点。周砚浔不仅要上学,还要顾着梁陆东那边,维系复杂的人际关系,往来、利用、得失算计,桩桩件件。

有时候沈伽霖都觉得周砚浔要垮了,很少回宿舍休息,总在奔波,他却咬牙扛过来,一身硬骨,似铜墙铁壁,不弯不折,也不会溃败。

他有多嚣张,就有多坚韧。

沈伽霖丢了罐冰可乐过去,问:“今晚在宿舍住吗?”

周砚浔接了,食指勾着拉环单手拉开,气泡爆出轻微碎响,摇摇头,嗓音略微沙:“不住,梁哥那边有个局,要我过去坐坐。”

沈伽霖小狗似的凑过来:“跟梁哥一起做生意好玩吗?”

周砚浔拉起眼尾,斜斜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不好玩,特别累。”

沈伽霖“哦”了声,嘀嘀咕咕:“我想换辆超跑,我爸不肯,说小小年纪买那么招摇的东西一准出事儿,他就是小气,铁公鸡!要是梁哥也能带我……”

周砚浔故意拿碰过冰可乐的手去摸沈伽霖的额头,微微笑着:“好好读书,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沈家的生意不如周家和梁家做得那么大,但沈伽霖是家里的独苗,爸妈祖父祖母,一大堆人宠他一个,从小到大没受过丁点委屈,是个幸福的孩子。

周砚浔想,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啊,满身霜尘,年龄尚未成熟,气息与目光却已市侩,不再少年。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是被爱的那个孩子,必须更努力地活着。

沈伽霖玩心重,上一秒还在抱怨零花钱太少,买不起新出的奢侈品,下一秒话题就转移开,说起综合类大学哪个专业的女生最带劲儿。

“刚在外面吃饭,遇见一个胸大腿长身材超辣的妹子,拿着手机过来,我以为是要加我微信,”沈伽霖说,“结果人家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周砚浔室友,要我推你名片给她!”

周砚浔淡淡笑着,没说话。

沈伽霖实在好奇:“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就没看上一个?”

周砚浔抽开烟盒咬一根烟,眯着眼睛说:“都没劲。”

沈伽霖看他一眼,忽然发现什么,有点惊讶:“你换口味了?之前一直抽苏烟来着,这包黄鹤楼……”

周砚浔一巴掌扣在他后脑勺上:“别碰。”

沈伽霖“嘶”了声,盯着他:“浔哥,你不对劲儿!”

窗外夜色渐浓,周砚浔看着,指尖偶尔弹一下烟身,烟灰簌簌掉落,漫不经心地回一句:“我哪儿不对?”

沈伽霖被问住了,抓了抓头发,“有时候我觉得你心里有人,有时候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周砚浔垂眸,笑了下,却没否定。

沈伽霖没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想起什么,兴冲冲地说:“叫书燃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吧?她跟你同专业,还是谈斯宁的室友,这也太巧了!如果我让宁宁帮忙,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追到她?我真的很吃她这款!”

风渐渐大了,有点凉,周砚浔吐出口烟,缓缓道:“别想了,你没戏。”

沈伽霖有点燥:“宁宁也说我没戏,你们怎么都不看好我?”

周砚浔没说话,夹烟的手垂在腿边,烟雾丝丝缕缕,绕着他,湿黑的头发与白衬衫,都透出几分清绝而萧索的味道。

沈伽霖自信受打击,爬到床上刷游戏视频去了。他带着耳麦,宿舍里悄无声息,周砚浔在这时移开搁在腿上的手机,露出压在底下的卡片。

薄薄一张硬质卡片,背面有寸许大的蓝底证件照,小姑娘看着镜头,淡淡笑,眉眼比春日流水更干净,更清透,轻轻碰一碰,都怕吓着她,也怕弄脏她。

她与他同专业,学号尾数是“16”。

16,寻常的自然数,周砚浔却觉得它看上很漂亮。

周砚浔想起之前常听的一首粤语老歌,叫《六时零十五十六分》,里面有一句歌词——

“静静盼望你回头,你能望这方向。”

他听着那首歌,打开微信,将与书燃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遍,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单是看着那些字,周砚浔就觉得心跳在变软,情绪里像是调入了某种浆果,色彩很浓,味道清甜。

书燃问他后天是否有空的消息还停在屏幕上,周砚浔思索着,指尖轻触键盘——

H-a-o……

不等他将文字选定,沈伽霖突然叫他:“浔哥。”

周砚浔动作顿了顿,抬眸看过去。

沈伽霖趴在床边的栏杆上,有些迟疑地说:“你一向不爱跟人聊感情方面的事,我也不多问。不过,如果你真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藏好,千万别让周絮言知道。他太疯了,真的太疯了……”

沈伽霖说周絮言很疯,周絮言这个人又岂是“疯”这么简单,他简直像个魔障。

周砚浔身上有股招人的劲儿,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高一那会儿,刚开学,就有女生偷偷往周砚浔包里塞情书和小礼物,类似的东西,他收到过太多,大部分都没有拆开看过。

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封信,落在了周絮言手里,根据信上的姓名落款,周絮言找到了女生的家庭住址。

一个雨夜,几个地痞把女生堵在小巷里,泼了她满身的油漆。

油漆太劣质,女生及腰的长发全毁了,皮肤过敏,食道和呼吸道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家长报了警,警察很快查到周絮言头上,他并不慌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纯黑的眼睛里沉着一份天然的恶。

周家有钱,请得起最贵的律师,女生只是寻常家境,所以,付过一笔赔偿后,事情不了了之。女生退学了,举家搬走,但周砚浔还在,他需要承担的东西尚未结束。

“你是絮言的哥哥,他很崇拜你,”陈西玟温声说,“他希望你能好好读书,成为优秀的人,而不是和来路不清的女生纠缠在一起,浪费时间。絮言做出这样的事,的确有些冲动,但他本意不坏,是为你好,你要理解他。”

周砚浔面无表情,他听着,也看着,不做评价。

陈西玟拍了拍周砚浔的肩膀,手指很软,带着好闻的香,用很轻的声音同他说:“阿浔,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千万别辜负我们的期待。”

周砚浔站在那里,身量修长,看不出情绪,心里却在想,你们真的对我有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