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先生话音刚落,室内又是一阵哄笑。

萧寻初却像是专门等着他这句话一般,困惑道:“先生此言何意?为何说‘连’女孩子都不如?”

“……啊?”

萧寻初又自言自语道:“我在奇怪,这个‘彼女子,且聪敏’的句子,聪颖前面,为什么要用一个‘且’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谢小姐捧卷而读的模样。

莫名地,他觉得那样的谢小姐身上有种别样的气质。

谢小姐无疑很聪明,这种聪慧如此鹤立鸡群,以至于只要见她一面就能轻易地感受到。

而他……似乎觉得这种聪慧很好,很吸引人。

以至于对这世界都生出疑窦来,感到奇怪。

萧寻初说:“天下之人的天赋本就参差不齐、各有所长,有人过目不忘,有人力大无穷,有人心灵手巧,有人伶牙俐齿。

“有人聪明,有人笨拙,再正常不过。

“男女中各有聪明人,就像同品种的树也是有高有低的一般,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写上这个‘且’字,说得好像男子天生就该比女子聪明,男子中有聪明人就是理所当然的,女子若是有人聪明,就是稀奇事一样?”

萧寻初是真心感到疑惑,可是先生丝毫没有将他的疑问放在心上,反而嗤笑道:“既然你觉得自己不如女子聪明,那你就不如女子好了,但你看其他人同不同意?”

书斋内又响起笑声,谁都没有将这些话当真。

好在萧寻初原本就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像样的解释,他见其他人不以为意,也就不说了,只撑着头看向别处。

朱先生“嗤”了一声,摇头晃脑道:“朽木不可雕也。”

说完,朱先生拿着书又继续念起经来。

偏在这时,萧寻初猛然感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与其他人不同。

萧寻初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却发现是先前那个阴沉的学谕。

那学谕本来在教室后面整理书册,在他与先生争论的时候,学谕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似乎在端量他。

他与学谕对视,那学谕倒也没有回避,反倒直直正视他。

半晌,那学谕仿佛看够了,慢慢移开视线,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萧寻初有些搞不懂对方的意思,眨眨眼,也转了回去,聊无趣味地翻手里的书。

*

傍晚,萧寻初照例上完课,回到书院宿舍中,就拿起他的木工工具,打算再随便做点什么。

以往,他总是能很快进入状态,忘却世间烦忧。

可这回不知怎么的,他才动了几刀,就不自觉地停下来。

这几日,萧寻初仍总想到与谢小姐的那局棋。

人大抵对没能得到理想结果的事情,就会一直惦记。

而与谢小姐下棋,是他最近遇到的最有趣的事。

他想,那局棋,就当真没有破解之法吗?

若是他换一种走法,谢小姐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他能下得更好一些,甚至想到她没料到的棋路,谢小姐见了会惊讶吗?

他总觉得不甘心,还想再与她较量一局、谈一谈、切磋一次。

现在对他来说,这桩事的吸引力似乎胜过了世间其他,令他难以集中精神。

谢小姐这个人,还有她的内心世界,于他而言,像一座缥缈在梦中的蓬莱岛,令人好奇,可又难以企及。

萧寻初放下手中的东西,在脑中复盘下了几局棋,然后又情不自禁开始走神——

如果她是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必定会希望成为对方的朋友。

他可以直接上门拜访,问对方能不能与自己结友。

可谢小姐却是女孩。

她既难以离开四四方方的围墙,外人也难以进去探望。

想到这里,萧寻初内心忽然又生出一种不平来。

这一堵厚墙之隔,令他很不痛快。

将男孩都隔在外面,将女孩都关在里面,搞得好像男女之间一见面就立即会搞出情情爱爱的事似的。

难道两个人只因为性别不同,彼此之间就非得有风花雪月?

他们就不能只是单纯地下下棋、聊聊膳堂今日烧什么菜之类的国家大事吗?

为什么世人对待女孩子,就像对待尚未卖出手的胭脂,将她们小心翼翼地封在木盒中,打着所谓要嫁人的旗号,从一开始就将她们视作是某人的所有物,不让她们与外人接触,仿佛一旦启封过,就会掉了价。

萧寻初一向不算是个听话的人,一旦产生疑惑,就会不再循规蹈矩。

但是,他同样清楚,如果再擅闯一次内院,他可能只是挨一顿罚,而对谢小姐,影响可能更大,也更难以承受。

萧寻初想到这里,不禁却步。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既不要影响到谢小姐,也可以尝试与她交流……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手边放着的、他一贯喜欢的木材和小刀,他一愣,福至心灵,忽然有了计较。

*

这日,谢小姐正在原先的棋室中读书,忽然,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外面。

她下意识地往院中看去,本以为是只鸟之类的,谁知,竟有一根细细长长、怪模怪样的竹签似的东西落在地上。

谢知秋眨眼,拿着书起身走出去,将那东西拾起来。

是一根竹蜻蜓。

这是小孩子常见的玩具,拿在手中一搓,就能飞起来。

谢知秋喜静,这种东西玩得少,但并非没见过。

只是,她拿着竹蜻蜓左看右看,却没见到其他人。

这好像是墙外面飞来的,甚至是从更远的地方,说起来……普通的竹蜻蜓可以飞这么远吗?

正当谢小姐疑惑的时候,她又看到那竹蜻蜓上绑着一小节折起来的纸片,似乎是有意扎在上面的。

谢小姐一顿,将纸片解开,展开——

大约是因为纸片实在太小,内容有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画了一张小棋盘。

棋盘上的残局,正是那日她与那个名为萧寻初的少年对阵之局。

这一回,黑棋已经落子了,正等着白棋的下一手。

谢小姐一顿。

不必多言,是谁放了这个竹蜻蜓,答案已经十分明了。

但她环顾四周,却没见附近有人。

谢小姐捏着纸棋盘,稍作琢磨。

对方将棋局停在死局前几手的位置,俨然是不甘心,还想再与她复盘一次。

谢小姐不认为对方能下得过自己,不过,对方这求战的方式稀奇,而她这会儿正好不忙,再下一局棋,也只是举手之劳。

到书院以后,她整日读书,与其他学子交流甚少,能以这种形式交锋,倒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趣事。

谢知秋下定决心,便回屋执笔,在棋盘上画下白子。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将竹蜻蜓还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