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轨迹(下)

西泽尔不禁笑起来,温声道:“你想让我怎么夸你?”

“瞎,”楚辞抱起手臂,“那不就成我自己夸我自己了吗?”

“嗯,”西泽尔煞有介事的点头,“说的对。”

他抬手揉了揉楚辞的脑袋,道:“真可爱。”

楚辞:“……”

他无语的偏头躲掉了西泽尔的手,嘀咕道:“这叫什么夸……”

这句话之后他就再未出声,似乎是困倦,乌黑浓密的眼睫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光。

周遭都是沉默的工厂废墟,废墟中生出巨大的变异植物,那些宽阔的叶脉遮天蔽日,风来了也纹丝不动,瓦砾泥土间也许有未知的虫蚁,但它们习惯了经年累月的躲避,只一味的潜藏着,生怕惊动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泽尔的精神力场震动了一下,有一架小飞行器进入到他的感知范围,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阒寂荒凉,因此他将精神力延伸得极其宽阔,那架小飞行器其实还距离得很远,仿佛一只在夜色中巡游的蜜蜂。

逐渐的,小飞行器近了,不用精神力场感知也能听见它引擎的嗡鸣声。楚辞拉起衣服上的兜帽戴上,攀着尚且完好的桥柱,轻巧的爬了上去,匍匐在一截断裂的巨大烟囱背后。

废弃的工厂建筑不知道在此地做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即使有人造访也都是如今夜般,做一些杀人放火之类见不得光的事。西泽尔想提醒楚辞小心一点,免得踩到已经腐朽的砖石,一抬头却看到楚辞正好低下头看过来,手指压在嘴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像只夜行的枭鸟,轻盈而恒定的潜藏于暗处,等待猎物上钩。

西泽尔无声的笑了笑,靠在桥柱上,仰头去看植物叶隙间浓郁平静的像是天鹅绒幕布的天空。

引擎声越来越明显,最终夜色中出现了一抹碟形轮廓,小飞行器降落在空地上,带起的气流刮得植物叶子如同风扇扇叶般摇晃,卷起一小阵尘土飞扬的飓风。

西泽尔屏住了呼吸。

小飞行器上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那男人手里架着一把重机枪,他打开夜视仪戴上,颇为警觉的朝四周观察了一番,才将小飞行器藏进了暗处的树丛里,只身往工厂内部走去。

楚辞从烟囱上跳下来,对西泽尔勾了勾手指。

他跟了上去,和那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男人走进了一间仓库模样的建筑,这里已经坍塌了一半,穹顶如同残破的碗碟,反扣在斑驳的露出内里钢筋的墙壁上,抬头就可看见星光璀璨的天空。

楚辞没有没有跟进去,而是蹲在仓库门口不远处等待。

西泽尔有些疑惑,楚辞无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是光线太暗,西泽尔没有看清他说了什么,楚辞于是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的写:那不是赵崇。

那手指指尖冰凉,像冷夜落了风霜的玻璃,让人无端觉得仿佛是易碎品。西泽尔沉默着,感受到冷冰冰的触感在手心里一道一道划过去,竟然真的生出了雪花拂过,下一秒就要融化逝去的遗憾来。

不等楚辞写完最后一个单词的笔画,西泽尔轻轻蜷起手掌,将楚辞的手指圈在手心中。

现在他掌心所触皆是雪一般的冰冷,可是楚辞的手并未融化,反而因为他的体温而逐渐温热起来。

楚辞要抽走手指,西泽就握得更紧了些,甚至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整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像一方小小的、温暖的牢笼,将他囚禁进去。

“放,开。”

楚辞无声的道。

可是天太黑了,西泽尔假装没有看到。

楚辞无奈,只好任他这样抓着,直到仓库后边拐角处,已经断成好几段的运输轨上传来一声鸟叫。

工厂遗址是绝对不可能有鸟叫的,楚辞直起身,贴着墙壁往前两步锁进角落里,对还在原地的西泽尔指了指左边的方向,西泽尔会意,慢慢匍匐下腰,朝仓库侧面的窗户移动过去。

轨道上又传来两声鸟叫,破落的仓库里跟着亮起一束光。

有人从轨道上跳了下来,仓库里的光追出来,照亮这人姜黄色络腮胡,和老鹰一般的同色眼睛。

西泽尔猜测这大概就是赵崇,他踩着那束光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拔枪对着方才西泽尔站立的地方“砰砰砰”开了几枪。

哪怕是装了□□,动能枪的枪声在这样静寂的夜里也格外突兀,可是枪响过后,依旧只有风声穿过颓圮的废墟孔洞呜咽低鸣,并未有其他动静。

身形高壮的男人走出仓库:“我已经查探过了,没有人。”

赵崇点了点头,收起枪:“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当然。”男人说着,似乎找出什么东西给了赵崇。

赵崇嗤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不能邮寄给我,或者托人送过来也行,非得要我亲自来取。”

“我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男人道,“半年前自由彼岸就出过纰漏,那几个人现如今都死了。”

赵崇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再废话,只留下一句“尾款三天后支付”,便走出了仓库。

可就在他迈出仓库大门的第一步,抬起的脚步尚未落下,他若有所感的抬头,瞳孔猛的一缩。

断裂的运输轨上立着一道人影,天太黑了,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无声。

身后遽然一声枪响,子弹如流星,越过赵崇的肩膀直奔轨道上那人而去,是仓库里的男人开的枪。

赵崇立刻矮身往后一退,缩回到仓库破裂的墙壁背后,然后他就看见,从仓库里飞射出去的那颗子弹像是撞上了什么障碍般,在空中炸开一朵金红色的火花,然后粉碎。

火星如同萤火虫四散飞舞,凋零在地上的却只有焦黑的弹片。

赵崇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是同时开枪的。

仓库里卖给他东西的男人和外面埋伏的那人是同时开枪的……两颗子弹相撞才落了满地烧焦的弹片……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能得到答案,因为他所躲藏的墙壁裂缝忽然一震,粉尘簌簌而下,缝隙如同游走的蛇般快速扩大,枪声接连成一片,几乎毫无间隙,眼看墙壁就要倒塌,而这面墙壁支撑摇摇欲坠的大门,一旦崩塌整座仓库必将难以存活。

赵崇回忆了一下刚才进来时观察到侧窗的位置,往前一扑躲开分崩离析的墙壁,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朝着侧窗的方向冲过去。

砰!

他手臂交叉护住头颅,直接从窗户里撞了出去。

依旧风化的窗栏不堪一击,却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脖颈,赵崇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要爬起身,一伸脖子,后脑勺却撞上一个冷硬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