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年好日子多,阿满,你和小程有没有什么打算?◎

喻即安告辞了梁满,匆匆赶回到医院。

一进办公室门,就发现不仅大师姐王晓云在,就连他们综合二科的科室主任陈为学、肿瘤科大科主任薛陶,也都在。

打量一眼他们严肃的表情,喻即安心里一咯噔。

但面上还稳得住,如常地问王晓云:“大师姐,老师的体检……怎么了?”

喻即安和王晓云是同门,他们的导师是国内研究消化肿瘤方面的专家冯蕊兰,是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多个基金项目,拿过很多科技类奖项,顶着诸多头衔。

因此一听说她的体检报告出了问题,大家立马就紧张起来,连两位主任都匆忙从家里赶了过来。

王晓云刚想说话,就听一道洪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没什么事,不用这么紧张。”

喻即安连忙起身扭头去看,见冯教授正从门口进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手里拿个听诊器。

他连忙去扶她坐下,听王晓云有些不满地道:“您自己都病了,还去看什么病人。”

“我是病人之前,就已经是医生了,医生怎么能抛下自己的病人。”

老太太快七十了,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头很好,说话声音也很洪亮。

喻即安想不出这么精神的她,会得什么病。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答案,王晓云递过来一张X线片的报告,说:“例行体检发现的。”

报告里有一句:“左侧肺门占位并左侧胸腔积液。”

喻即安一惊,他是肿瘤科医生,看到“占位”这样的字眼,下意识地觉得不好。

王晓云和两位主任正在问冯教授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喻即安打开了电脑上的阅片系统,找到冯教授的片子,仔细看起来。

“咳嗽,咳痰,有吗?有吧,前几天查房我还听见两声来着。”

“有,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偶尔咳一声。”

“我觉得您嗓子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我之前都以为是我在门诊话说太多了,嗓子哑了,这几天还一直泡胖大海。”

喻即安看着眼前的片子,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找着肺部疾病相关的影像学鉴别,试图找到这个占位是肺结核或者肺脓肿的佐证。

可惜到头来他不得不承认,癌的可能性更大。

这边陈主任还在说:“住院吧,做个全面检查,说不定不是。”

几人闻言,都是目光闪烁。

“……住吧,我要在我们科住,就不去胸外科了,毕竟我年纪也大了,要真是Ca,也只能内科治疗。”

喻即安后来一辈子都记得这天。阳光很灿烂,还有风从窗户吹进来,阳光落在窗台上,金光闪闪,他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体会到,人如果心情晦暗,看到明亮的光线,是会感觉有点刺眼的。

冯教授的儿子在国外常驻,老伴儿前年去世,只能由王晓云他们帮忙办理了住院手术,喻即安拿着条子去缴费,因为社保卡的实名制,很快大家都知道冯教授生病了。

这件事瞒不住,因为还要通知挂号处,把她之后的门诊都取消,何时恢复还待定。

等喻即安办好手续上楼,值班的办公护士告诉他:“冯教授在1床。”

是vip诊室,应该能睡个好觉,喻即安心想。

进了病房,见到王晓云在给她做检查,一边查体一边说:“左锁骨上可扪及一肿大淋巴结,大小……约3.0×2.0cm……疼吗老师?”

“嗯……有一点吧。”

喻即安看到她眉头有些发皱,抿了抿唇。

“左下肺呼吸音有点弱。”她说着,伸手叩了叩。

喻即安听到一阵浊音传来,这是有胸腔积液的声音。

“查得差不多了,您先歇会儿,我跟即安说一下情况,让他先回去给你开检查。”

冯教授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喻即安,这个学生惯来寡言,今天又显得格外沉默。

看出他的不安,冯教授笑了笑,安慰道:“别太担心,我没事的。”

喻即安眼睛眨了一下,觉得有些疼,点头嗯了声。

两位主任还在病房里同冯教授讲话,王晓云和喻即安走到了门外。

喻即安问:“怎么样?”

王晓云摇头,声音低沉:“左锁骨上能摸到的肿大淋巴结表面比较光滑,质地也是硬的,活动性差,边界欠清,还有轻微的触痛。皮肤没有破溃。左下胸廓肋间隙饱满,听诊和叩诊结果刚才你也知道了。”

喻即安点头,问:“体温怎么样?”

“体温正常,血压也测了,都正常。”

“那……我先给她开抽血和CT增强?”

王晓云犹豫了一下,道:“头颅MRI、腹部超声及全身骨ECT也一起做了吧,再开一个胸腔积液的细胞学检查。”

喻即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向办公室走去。

今天同梁小姐见面,因着她的爽快直率,喻即安觉得买房这件事委托给她,最后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结果,在回单位的路上,他甚至还在高兴,也许可以在那个新开发的清水嘉苑认购一套房给奶奶和父亲住,特别是奶奶,她年纪大了,腿脚已经不太方便,就算只是三楼,她爬楼梯也要爬好半天。

可是好心情在这一刻已经消失殆尽。

比起他,梁满的心情就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称得上非常快乐。

喻即安走后,她两口就把剩下的提拉米苏和咖啡吃掉喝完,然后离开星巴克。

发动车子的那一刻,接通父亲的电话:“老梁,你在哪儿,茶叶铺还是茶楼啊?”

“茶楼,怎么,赚完钱舍得回来了?”梁元笑着调侃她。

梁满嘿嘿一笑:“还没呢,不过我觉得肯定能赚到,就算房子卖不出,我也能赚几百介绍费嘛。”

梁元啧啧两声,嘱她开车注意安全。

大约四十分钟后,梁满那辆蓝色宝马驶进容医大后门对面的景胜直街,在一家连锁眼镜店旁边进了停车场。

停好车以后,她走进左手边一栋十七层高、外墙上有“财务大厦”四个字的大楼,这幢楼已经很老了,年纪比她都大,梁满觉得,未来它可能会被拆掉。

但她希望那一天可以晚点到来。

一来,如果拆迁,家里经营的贵和茶楼势必要重新选址,非常麻烦,而且老街坊未必会跟着去,肯定要流失相当一部分客源。

二来,老旧的建筑,有时候本身就是岁月的见证者,承载着很多人的回忆,梁满从小就在这里,她不太舍得这里的一切。

比如现在,她刚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就开了,里面走出一家人,老两口和儿子儿媳并两个孙子孙女,一家六口见了她都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来那么晚啊,只看到你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