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七月十五,鬼节。
往年这一日路边,巷子口,院子外都会留下祭奠的火盆和破碗。但自六月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后,破四旧开始了。
一时间,人们涌上街头,疯狂打砸各种古建筑、捣毁神佛塑像……
无数散存在各地民间的雕塑、器皿、饰物、古籍,都葬送在火堆。
不过是物,便落了这样的下场,何况是充满了迷信色彩的鬼节?
更是提都不敢提。
温柔在鬼节前一天抵达京市,郝建设亲自送她回来的,她一到,冯一银便四处溜达串门,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老郝家有后了。
是的,温柔和郝建设在几个月前结婚了。
因为县里镇里都不太平,当过老师又因负责得罪过学渣小混混的温柔处境很不妙。
尽管住的是派出所家属楼,但郝建设每天都很忙,有时候遇上大案子几天见不着人。于是温柔怀孕后,他便提出送温柔回京市养胎坐月子。
温柔多通透的人啊,想通后立刻就答应了。
“弟妹,章鱼,咱的关系可不一般,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就想拜托你俩一件事,我媳妇儿初来乍到吧,你们平时多搭把手帮衬帮衬,还有我妈那人呢,好起来时倍儿好,哪不顺心就开始犯糊涂,你们帮我看着点。”
两家亲近,郝建设没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很是直接。
温柔笑盈盈地打了他一下,对翠翠道:“甭理他,一天天的唠叨死了。”
她眉目清秀,算不得一眼美人,但很耐看。
周身萦绕着平和安宁的气息,说起话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是小意温柔的攀附,而是很有亲和力,更加坚定。
过年时翠翠只见过温柔两次,每次都有婆婆大婶们在。
这种场合,往往是长辈们唠嗑,她们微笑陪坐,偶尔搭个话,她跟温柔几乎没有交流。
这次多聊了几句,翠翠忍不住感慨郝建设眼光是真不错,运气也是真的好。
“哈哈,他不放心你嘛,没看出来郝队铁汉柔情啊!”
翠翠眨眨眼,揶揄道。
温柔满脸幸福,害羞地点了点头:“他是不错的。”看得出来,她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郝建设和章渝州两人到书房谈事,翠翠则在客厅跟温柔聊天。
她忽然想到孟小草,便跟温柔道:“我有一个弟弟也是你的学生,他叫魏学明。”
“魏学明?”
提到学生,温柔脸上笑意加深:“他很认真,对同学也很热心,如果没有……他是考大学的苗子。”
如今除了小学几乎不受影响,初中高中都陷入无序的混乱。
很多学校被逼停课,就算没停课也很难正常授课,课堂上除了□□歌便是背诵伟人语录,温柔不敢说这是好还是坏,只是,对待学生们的未来,她感到悲观。
“嗯,他平日老实巴交,胆子也不大,有一次突然去帮一个女同学,大半夜没回家,差点把他爹娘吓死。”
温柔想了想,说:“帮的是孟小草吧。”
“温老师你知道?”
温柔点头:“孟小草跟我说过,那孩子……挺可怜的。家里重男轻女得厉害,如果不是魏学明几个同学发现,她大概被逼着嫁人了。也不知道学校停课后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又被父母卖掉?”
离开学校,温柔最挂心的就是孟小草。
在孟小草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一样困于家庭的泥沼,都有一对枉为人的父母,同样愤世嫉俗,她希望她能彻底走出困境。
翠翠觉得现在的孟小草就和她的名字一样,虽看着不起眼看着柔弱但生命力顽强。
不可能再任父母摆弄。
“如果你说的是六队的孟小草,那可以放心了!我见过她两次,那丫头主意挺正的,而且六队的书记很有本事,是想出政绩好镀金的干部子弟,只要他一天不调走,就不会允许生产队出现卖儿卖女的现象。”
温柔惊喜道:“是,她是六队的。”
“那就好,那就好。”
“温老师,你真好!”
翠翠目光真诚:“咱们大院里也有学校,你还想回去上班吗?”
站在家长的角度,翠翠希望两个团子未来的老师能像温柔一样温柔负责。
温柔怔忪。
“……我可以吗?”
在玉带中学最后的那半个月多少打击到了温柔的激情,她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当老师。
她不想教大家喊口号,她不认为天天给学生上思想教育课对社会发展能产生很大的正面效应,她的想法……似乎跟现实背道而驰。
这会子突然听到翠翠的话,温柔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翠翠用力点头:“当然啊,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咱们大院学校里几乎是大院子弟,没外头那么闹腾,就算有一两个刺头也弹压得住,目前还没出现打老师骂老师的情况,若是谁不尊重你,你就带着冯婶骂上门去。听我妈说,冯婶吵架怪厉害的。”
学生都是军人子弟,老师几乎是军属。
就凭这一层关系,像外头那样乱起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噗嗤——”
温柔想到婆婆骂人的样子,笑了。
她抿嘴,默了片刻,语气坚定的说:“我想继续做老师。”
她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
喜欢给同学们解惑,看到他们变得越来越好;
她不求自己能在教育行业干出多大的名号,只是希望别人提起她时会说,看,她叫温柔,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你孩子交到她手里尽管放心吧。
能被夸一句“好老师”,温柔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温柔想回校教书的愿望暂时没达成。
学校马上要放暑假,待下学期开学她肚子又大了,冯一银便劝她生完孩子再去。
这毕竟是老郝家头一个孩子,冯一银紧张上心得很,温柔没犟,认真考虑后也应了。
这弄得翠翠怪稀奇的。
她以为温柔想迫切回学校实现她的人生价值,会跟郝建设的妈起争执,都想好要咋劝冯一银了。事后问温柔,温柔直言:“理想重要,孩子也同样重要,这两者又不是对立的,我想都要。”
在做一个好老师的同时,她也想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
她没得到的,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得到。
于是,冯一银的期待不仅没给她压力,反而给温柔一种“我很重要,我的孩子也很重要的”的幸福感。
大概每个人的情感需求都不一样,温柔恰好需要稳定的家庭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