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哄不来 站在象牙塔里看名利场

夜雨下得酣畅。

断崖式降温, 仿佛换了季节,所有饶有余温的迹象,都随着风雨凄凄彻底了断。

那晚从城南回来的出租上, 钟弥两手空空,赶巧遇上个不爱唠嗑的司机师傅, 堵车间隙,司机师傅望后车镜, 朝后递来一张纸巾, 半句话也没有。

她摸摸脸,才反应过来,脸上挂了湿痕。

不想浪费纸巾,她低着头,将纸巾仔细对齐边角, 折起来, 攥在手心,指腹随意往眼下一揩,继续瞧着窗外霓虹发呆。

过往种种, 如同拉片子一样在脑海反复播放, 她像一个审片苛刻的导演, 将无数个或心动或拉锯的瞬间定格,隔着时间差和认知差, 试图去置评对错。

钟弥扪心自问在求什么, 那答案她自己都不敢认。

她要沈弗峥爱她。

仿佛一个人早就吃饱了,各色甜点端来面前, 都是可尝可不尝的, 某一道或凭几分特色, 脱颖而出, 叫他肯动叉了,这甜点忽然跳出来说,我虽然瞧着像甜点,但我要当一盘菜!

多荒谬。

有志向没错,但非要人家忽略客观事实,也没道理。

买卖谈不拢是常事。

谈拢的……要搬出宿舍了。

晚上钟弥从练功房回来,何曼琪已经把东西收得七七八八,现在流行说“断舍离”,何曼琪也曾经把选择困难症挂在嘴边,一件物品,是留是去,仿佛天大的难题。

可你瞧瞧,人如果提上了戴妃包,那堆也曾赶着电商平台节日打折才舍得下单购入“小众原创 ”“平替轻奢”打发进垃圾袋里根本不是难事。

弃如敝履,不仅是成语,也是一种能力。

但奇哉,这世界风水轮流转,乱丢东西的人,也会有被人乱丢的一天。

大概是约了人来搬东西,何曼琪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翘着腿,坐在宿舍椅子上玩手机,见钟弥回来,跟领到主线任务似的神情一凛。

“弥弥回来啦。”

钟弥放下运动包,淡淡应了一声。

何曼琪起身,走过来,钟弥礼貌伸手挡了一下,格出彼此间的距离,抽一张湿巾擦着脸说:“我淌汗了,味道不太好闻。”

何曼琪知道这是生分了。

虽然之前她跟钟弥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那会儿看着钟弥不冷不淡的样子,她无所谓,想着反正钟弥高冷嘛,跟谁都关系一般。

现在大概是自己心虚,总觉得钟弥是刻意疏远她。

房子就是这两天找的,她要搬出去了,彭东新搂着她,说那晚上给她开个乔迁趴,想在哪家夜场随她定。

“把你想喊的姐姐妹妹都喊上,玩儿嘛,就是要热闹要开心,别忘了你宿舍的那位。”

当时她浑身别扭,又不得不挤出笑:“弥弥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玩。”

彭东新冷淡又暧昧地往她脸上轻轻吹烟,捏了一把她的腰,吃痛之际,旁边有常跟彭东新搭伙一块玩儿的男人哈哈大笑说:“她不喜欢来这种地方玩?娜娜,看来你跟钟弥关系真不怎么样啊,就今年上半年,几月份来着,就在这地儿,钟弥生吹了一瓶人头马,咱们彭少才放人的,她挺喜欢玩的,跳舞还特好看,对吧?”他问周边人要了一声认同,随即下了结论。

“她现在是不敢随便出来玩了!怂了!哈哈哈。”

那些男的女的都在笑。

何曼琪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好像把一个姑娘逼得束手束脚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样,他刚刚喊她娜娜,她都没有笑,谁是娜娜啊?

彭东新拍拍她走神的脸:“乖乖,懂了吗?”

她生硬地点点头:“嗯,我会通知弥弥的。”

“好好通知,知道吗?”

此刻,她站在钟弥面前,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身边杵着一个大活人,实在挡手挡脚,天气阴湿,毛巾晾不干,钟弥从柜子里新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准备洗澡,侧过身,与何曼琪正面对上:“怎么了?有事?”

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何曼琪跟着转身:“就是……我不是要搬出去了吗?你之后又要回老家,咱们以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了,晚上有个趴,弥弥,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

“都有谁啊?”

钟弥应得自然,仿佛还拿她当一个值得送别得同宿同学。

何曼琪喉咙一滚:“……彭,彭东新……”

钟弥停在卫生间门口,里头的暖灯把人的身影照得仿佛立于浓郁黄昏之中,暖光融融,钟弥却觉得后背冷了一下。

钟弥转过身来,在何曼琪脸上看到明晃晃的尴尬和心虚。

“弥弥……对不起,你还是别去了吧。”

对人的期待一再放低会有什么后果?

得到一丝心软,居然都想下意识感谢。

“曼琪,只要你坚定,你觉得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你而言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钟弥进浴室,关上了门,何曼琪怔在原地,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她们大二,靳月的经纪人来校帮她办休学手续,顺带清空了宿舍桌位床铺上的所有东西。

那晚,整栋女宿几乎都在议论。

她和郑雯雯也不能免俗。

她们站在象牙塔里看名利场,就像站在春天看冬天花木,猜测她们的萎靡,指责她们的衰败,事不关己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道德与堕落,什么人性与诱惑,洋洋洒洒,出口成章。

那晚她探出脑袋问:“弥弥,你觉得是不是?人哪有那么多苦衷啊?还当是解放前吃不饱穿不暖呢,说到底,还不是不自爱。”

那时候,钟弥好像就是这么回答的。

“人为自己活,别人怎么说怎么认为,都无关紧要。”

何曼琪咽了咽喉咙,没再说话,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她手机响了,几分钟后,宿舍进来一个染金发的女生,陪她一起把简便的行李拎走。

当晚钟弥就点开了租房软件。

不能低估人性里的恶,为了安全起见,她觉得还是搬出去安心一点。

不考虑租金问题,找房子其实是挺轻松的事儿,她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一居室的公寓,约了中介看房子,当天就定了下来。房东见她爽快又是个没养猫狗的小姑娘,给租金抹了零头。

钟弥是宿舍里最后一个搬走的。

带上门的一瞬,她俗套地感慨光阴飞逝,大一开学的画面仍鲜活,仿佛就在昨日。

开学钟弥是宿舍里最后一个到的,那天阵仗很大,章女士,淑敏姨,还有一个戏班里的青衣姐姐,青衣姐姐是约了来这边的医院做激光美容,跟她们的车子过来,预约还在第二天,当天就一块来送钟弥进校报名。

青衣姐姐和淑敏姨都是勤快人,大包小裹一个不让钟弥拎,进宿舍挥拖把拧抹布,擦这儿洗那儿,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