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两百个和两个也没有区别。

那年轻人身上穿的衣服,已经不能用破烂来形容。

披的外袍,仿佛是用从数百件旧衣上撕下来的零碎布料拼凑而出的,根本说不清是什么颜色。

头上戴的旧帽子,像花瓶一样又细又高,脚上踩着的鲜红色布靴,也和外袍帽子一样,都是破破烂烂、陈旧不堪。

唯一能入眼的,恐怕只有他手里拿着的那盘金色的罗经仪。

金子做的罗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压根看不清写了什么字,只能大概猜到是定位用的。

别说杜昙昼,就连则南依看着都有点傻眼:“这是……!”

年轻人穿着的是大祭司的装束,只是这种穿戴方式则南依只在古书上看到过。

这样的祭祀装扮,她以为早在百年前就失传了。

年轻的祭司从马车厢里吭哧吭哧掏出一个火炉架子,又把手伸进去翻找了半天,最终拽出一个金色的火盆。

这两样物事看上去年代久远,似乎还带着尘封的泥土气息。

祭司把罗经仪往胳膊下面一夹,两手吃力地将火炉和火盆一起端起来,艰难地朝几人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则南依紧紧皱眉:“这个人和他带的那些东西,到底是辛良族从哪个土坑里挖出来的?”

走到近前,年轻祭司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下重重一放。

“哎呀沉死我了。”他抹了把汗,把罗经仪放到火盆上,又回到马车上找来的一些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东西。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三五回,他终于把所有需要的物事都搬了过来。

“诸位,向后面退几步。”

他向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给他留出一些空位。

然后,他也不在意是不是所有人的后退了,直接扛起地上的一个麻袋,不由分说,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火盆里。

霎时间一阵尘土飞扬,原本因为怀疑他不肯后退的则南依,也在烟尘的侵袭下不得不倒退了几步。

“咳咳咳!”被管家护在身后,她挥手扫开眼前的尘灰:“你这是什么玩意?!”

“黍子梗,而且是已经在地里埋了好几年的那种。”

祭司自己也嫌呛,倒完黍子梗就捂着鼻子躲出去老远,等到尘土渐渐散去才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糟了,刚才忘记把罗经仪拿出来,这都被黍子梗埋在火盆里了。可是要把它挖出来,又要搞得尘土飞扬的。”

他脸色一僵,摸了摸后脑勺,随后又改了主意:“算了,好像说这么烧也行。”

“诶!”

不等则南依发话,祭司摸出火折子,点燃往火盆里一扔,动作一气呵成。

“你——?!”则南依瞪大眼睛。

祭司连连道:“无妨无妨,不影响不影响。”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则南依,还是在说服自己。

黍子梗一接触到火折子瞬间就被点燃,小簇的火苗很快就变成了冲天的大火,火光从火盆里腾空而起,直窜到了一人多高。

灼热逼人的火源旁边,祭司在他从马车搬下来的木箱里寻找,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个老旧的瓷罐。

拧开罐子,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扑鼻而来,连站在好几步外的莫迟都闻到了。

罐子里装的似乎是凝固的油脂,祭司从腰间抽出短刀,用刀尖挑了一点出来,直接就往脸上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脸会被刀刃划伤时,祭司自言自语道:“以前还说要用刀把脸划出血,再用血混合这些苏脂,那得多疼啊!我才不干!我用假刀应付一下得了!”

莫迟:“……”

“当初我为什么会答应带上你……”则南依以手扶额,疲惫地对手下说:“罢了,别管他了,你们去把带来的雷火药从车上卸下来,我看那些死物都比这个神棍可靠。”

黍子梗不断发出被烧灼的毕剥声,那块被埋在火盆深处的罗经仪恐怕也难逃此劫,不知会被烧成什么样子。

杜昙昼听不懂也看不懂,见则南依的属下纷纷散去,问莫迟到底发生何事。

莫迟略带迟疑:“怎么说,这人穿的是焉弥大祭司的装束,但这种祭祀之法似乎是百年以前才有的,至少我从没有亲眼见过,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正说着,年轻的大祭司已经抹好了满脸的苏脂,他闭上眼睛,抬起手臂向天空,然后开始围着火盆转圈,一边转口中还念念有词。

杜昙昼又惊又奇地看了半晌,问莫迟:“他在说什么?经文么?”

“好像……是吧。”莫迟也不敢确定:“他说的好像是古焉弥语,我也听不太懂。”

大祭司的转速越来越快,动作也越发夸张,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手舞足蹈地围着火盆狂跑。

眼前的景象在怪异中还透出几分滑稽,杜昙昼有点想笑,笑意刚到嘴角,又被压了回去。

因为像被赶的鸭子一样转着圈疯跑的大祭司,突然停下了脚步,在所有人都来得及反应以前,把手伸进了燃烧着的火堆,徒手将烧得滚烫的罗经仪抓了出来。

杜昙昼愣住:“……这样都完好无损,这罗盘质量真好——不是!他们焉弥人都是这么不怕烫的吗?!”

罗经仪毫无损坏就足以让人惊讶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大祭司的双手明明从大火中穿过,却毫发无伤,连一个小小的被火燎的水泡都没起。

不仅没有受伤,他还能无所顾忌地端着一看就烫得吓人的罗盘不松手,同时闭着眼睛,高举着另一只手在空中毫无章法地胡乱比划。

短暂的震惊后,则南依为数不多的耐性已然耗尽,她指了指正在跳大神的祭祀,对管家说:“去,把他给我绑了,随便扔到一辆车里,别让我再看见他。”

就在这时,原本在罗经仪上纹丝不动的指针忽然开始旋转。

祭司猛地睁开双眼,手也不比划了,嘴里也不念叨了,眼睛紧紧盯着罗盘。

指针越转越快,到最后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旋转的残影。

管家看向则南依,用眼神问她还要不要绑人。

则南依短促地一摆手,眼睛牢牢注视着罗经仪,甚至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间,原本飞速旋转的指针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针尖直直指向大山深处的某个地方。

“就是那里!”祭司高喊:“地宫的入口就在罗经仪指示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指针所指之地,已经被则南依的手下挖出来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可众人始终一无所获。

不要说地宫入口,就连植物的根系都没有挖出来过。

则南依怀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大祭司,年轻祭司却很笃定,他已经脱掉了那身奇怪的外袍,帽子也摘了,脸上被假刀摸上去的苏脂也被他擦了。

他现在看上去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焉弥男人,扔到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