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原本盛在他眼瞳中的盈盈爱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入夜后,四周的山林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

别馆没有点灯,四下漆黑无比,只有一轮圆月高悬,作为周遭唯一的光亮。

管家从地下提上来一个鸟笼,掀开外面的围布,一只乌鸦出现在杜昙昼眼前。

乌鸦的羽毛油光水亮,黑曜石一般的圆眼泛出敏锐的精光。

则南依打开笼门,它就跃上她的手背,跳到了她的臂弯间。

则南依把一块窄窄的绢布卷成细细的一条,放进比手指还要细的小木筒里,缠在乌鸦的尾羽之下。

这样就算有人见到头顶有鸟飞过,也不会立刻就注意到它身上还绑着信件。

则南依的封地距离王都有百里之遥,路途中地形变化多端,只有这只她从小养到大的乌鸦,才能准确地将消息带回那个地方。

月色下,乌鸦拍了几下翅膀,高飞而起,它以乌黑的鸟羽作为掩饰,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回城的马车上,则南依对杜昙昼说:“最多十日,我母亲就会派出封地的人马,他们会暗中潜伏在王都的东方城门外,那里是离摄政王宫最近的城门。一旦事态有变,他们会设法突入王都,掩护我撤出王宫,回到封地。”

这辆马车是从别馆后院找出来的,原先那辆装饰华丽的,留在了三人遇袭的地方。

杜昙昼听完她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杜昙昼:“我以为,你会让他们进入王都相助于你。”

则南依扯起嘴角算是一笑:“你以为处邪朱闻是那么好对付的?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沉默片刻,杜昙昼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这样是赢不了的。”

则南依的中原汉话还没有好到,能够理解杜昙昼隐约的低语背后,隐藏的弦外之音。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

马车行驶在蜿蜒的山道中,一路上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直到王都的城墙出现在视线尽头,则南依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圆盒。

拧开盒盖,里面是深红色的膏体。

“刚才忘了问你。”则南依抠出一点红色的膏脂,用力抹在衣袖上:“你那把袖箭是从哪里来的?”

膏体染上衣料,暗红的颜色与血迹极为相似,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逐渐弥漫开来,让那些刻意涂抹的痕迹更加像鲜血所染。

杜昙昼轻轻一嗅,闻出了一丝奇异的气味——则南依用的应该是朱砂唇脂,这种焉弥女子所用之物,不管是气味还是颜色,都与血渍别无二致。

“捡的。”杜昙昼据实相告:“就在你府里的花坛里捡的。”

则南依嗤了一声,又挖出一些唇脂,随意地擦在裙角。

抹完以后,她掂了掂圆形的木盒,扔到杜昙昼怀里:“替我收着。”

不等杜昙昼发问,她双手抓住裙边,使劲一撕,随着布帛撕裂声乍然响起,她那条嵌了金丝暗纹的绣裙,就被她撕出了一条尺长的裂痕。

她下手的地方很妙,碎裂的纹路正好与她事先涂抹的唇脂痕迹一致,看上去就像沾满了鲜血那样。

撕完了裙子,她又从头上拆下了几支金钗,随手往角落里一扔。

一丝黑发披散而下,她犹嫌不足,又扯了几缕头发下来,散在脸侧。

现在的她,不再是雍容华贵的则南夫人,她鬓发凌乱、衣裙破碎,身上还沾满血迹,看上去形容凄惨,犹为可怜。

马车缓缓停下,驾车的管家对她道:“夫人,不能再往前走了,城门就在前面,再靠近就要被发现了。”

杜昙昼听不懂他说的话,于是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王都的城墙就在不远处,只要再绕过一片树林,马车与城门之间便再无间隔。

“知道了。”则南依挤开杜昙昼,没有让管家的搀扶,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

落地时,裙摆扬起的尘土染上了她的绣鞋,精致的鞋面立刻变得肮脏不堪。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打开系带,一股呛人的奇香扑面而来。

“花椒?”杜昙昼闻了闻,问:“此物有何用?”

“我上次哭,恐怕都是十岁以前的事了。”则南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从香囊里取出一小把花椒,凑到眼下。

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红了,眼泪迅速盈满眼眶,很快就开始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泪水流了满脸,她眼底却不见半点悲意,隔着泪水望过来的眼神,仍旧冷静到让人望之心惊的地步。

“不留点眼泪,怎么骗得过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呢?”

三人出发返回王都之前,则南依就已派人前往他们的遇刺之地,将那里伪造了一番。

就连当时三人所坐的马车,也在她的要求下,被推下了山崖。

则南依要做的事很简单,她躲过了处邪朱闻的追杀,却不能让对方看出她早有提防。

与其事后被摄政王另寻其他机会下手,倒不如主动上门去示弱。

“回城后,我会去找处邪朱闻,见到他以后,我会告诉他,我在山间遇到了劫匪。那些土匪虽然都被我的人杀了,可我还是受了伤,马也受惊从山崖摔下,带着马车一起摔了个稀烂。”

则南依顿了顿,又说:“当然,我不会把马推下去的,马可是稀罕货,少一匹我都舍不得。”

杜昙昼没有说话。

则南依也没有看他,她望向不远处的城门,缄默片刻,低声问:“你说,我找的这个借口,摄政王会相信么?”

杜昙昼知道,她没有在等他的回答。

对于问题的答案,这位留在处邪朱闻身边三年之久的则南夫人,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好了,趁着眼泪还没干,我要过去了。”则南依提起裙摆,向前方的城门走去。

管家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身体紧绷得纹丝不动。

城门外的大道空无一物,守城士兵很快发现了则南依的身影,天色极暗,他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于是高声怒喝,呵斥她不准前进。

则南依没有停下脚步,随着她越走越近,士兵们逐渐看清她的脸,在短暂的惊讶后,飞速迎了上来。

杜昙昼不知道则南依演得到底像不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和管家谁也听不到她对那些人说了什么。

只是,没过多久,紧闭的城门就被人从内侧打开,有长官模样的人急急走了出来,把则南依恭敬地迎了进去。

直到城门再次关闭,站在杜昙昼的管家才说了第一句话,杜昙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管家的表情不知是担忧还是惊惧,就那么凝结在了脸上,良久才稍有松动。

杜昙昼把手里那盒则南依的唇脂递给他,转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