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是乌石兰的画像。

京城,锦化刻坊外。

终雪松从马上下来,敲了敲紧闭的木门:“柏师傅!是我,终雪松!”

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终雪松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终雪松幼时十分贪玩,对读书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充满兴趣,有段时间他非常好奇书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印上去的,于是在京中到处寻找刻坊。

一日,误打误撞之际,他在不知情地情况下闯进了锦化刻坊的后院。

刻坊印制书籍时,需要先用胶泥制作出规格一致的泥坯,在其上雕刻出反体的单字。

所谓反体,既是与正常字形完全相反的字体,这种雕刻方式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掌握。

雕刻师制作出胶泥字模后,会将需要使用的泥模按照书籍文字顺序排列在木格中,然后将特制的药剂倒入模具中,再用火烘烤。

待到药剂略有融化,便使用木板将其压平,等药剂降温凝固后,一块可以用来印书的字板就做好了。

印制书籍时,只要将字板刷上墨,再把纸覆盖其上,一张写有内容的书页就印刷完成。

刻字用的药剂是由松脂、纸灰和蜡混合制成,所以当小时候的终雪松第一次来到锦化刻坊时,闻着铺天盖地的药剂气味,还以为自己进了染坊。

当时,第一个发现傻乎乎站在后院的终雪松的,就是锦化刻坊的雕刻师——柏师傅。

柏师傅是乌今人,常年生活在缙京,以雕版刻字为生,年轻时在京城创立了锦化刻坊。

终雪松刚认识他的时候,锦化刻坊最常接的,其实是寺庙里的生意。

庙里的僧人时常需要印制经文,所以经常雇柏师傅替他们刻字印书。

终雪松误入锦化刻坊的第一天,就站在柏师傅身边,看他刻了一整天的经文。

后来,终雪松动不动就从家里溜出来,跑到锦化刻坊看柏师傅和其他雕版师刻字印书。

一来二去,小小年纪的他就和刻坊里的人都混熟了。

柏师傅性情和顺,并没有嫌这个小男孩打扰自己的工作,反而对他十分有耐心。

终雪松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他也没有任何不耐,总是细细解答。

其实柏师傅见终雪松穿着打扮华贵非常,早就猜测他可能是某户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当他知道这个小孩是终家人以后,还是吃了一惊。

年纪小小的终雪松看出了他的担忧,向他保证道:“师傅放心,我虽然不爱背书,但平素夫子布置的功课都完成得很好,家中长辈就是想管我,也没有能批评我的地方,更不会来找您的茬。”

柏师傅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出声。

笑归笑了,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

那段时间,他时刻担心终家人会带着家丁冲到锦化刻坊,将他和坊里所有师傅都赶出京去。

但终雪松没有骗他,这个小子敏捷聪颖,当别的兄弟每日都要把书从早背到晚时,他只需要多看几遍,就能把书上的文章记个八九不离十。

不管是夫子来考,还是家中叔伯问出问题让他作答,他都能流利顺畅地背出书中的内容,还能加上自己的看法。

如此表现,让家里的大人都渐渐放了心,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都不再强行要求他留在府中温书,而是允许他带着下人到城中游荡。

这样一来,终雪松和柏师傅就混得更熟了。

有一天,柏师傅对他说,他要离开大承一段时间,到焉弥去。

“焉弥?”终雪松瞪大眼睛:“柏师傅怎么会要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吧!”

柏师傅告诉他:“我此去是为了给庙里的僧人们寻找经书。”

“他们为何不自己去找?”

柏师傅摇摇头:“如今焉弥与大承关系紧张,他们身为中原人,行动多有不便。相比起来,还是我这个乌今人在焉弥更加安全一些。”

终雪松还是不愿意让他去:“可是我听说焉弥人凶狠又残暴,他们真的不会伤害您吗?”

柏师傅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终雪松说:“其实焉弥和大承不是一直以来都如此敌对的,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大承的毓安公主嫁入焉弥,与当时的焉弥国王结为夫妇。那几年,你们两国也有过一段和平共处的时期,那时缙京城的僧人们纷纷前往关外寻找经书,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乌今人帮忙。”

终雪松问:“那后来呢?”

“后来……”柏师傅感叹道:“后来国王与毓安公主相继离世,国王的弟弟继位,处邪朱闻成了摄政王,那段和平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之后,没过几天,柏师傅就踏上了前往焉弥的路途。

过后的几年时间里,柏师傅替僧人们去过好几次焉弥,因为乌今人的身份,他的数次出行都能平安归来,同时也为僧人们搜集了许多经书。

直到一年多以前,莫迟在宫宴上刺杀舒白珩和焉弥国王,处邪朱闻震怒之下,封锁了所有能进入焉弥的关口。

身为乌今人的柏师傅也去不了了,只能作罢,从此消消停停地在缙京当一个雕版师傅。

终雪松推门走进锦化刻坊,很快就在后院找到了正在雕刻泥模的柏师傅。

柏师傅见到他,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身向他道谢:“我早就听说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一直都没能恭喜你,现在还来得及吧。”

“您不要这么客气,是我迟迟没来找您,我的错。”

柏师傅在围裙上蹭了蹭手里的泥灰:“听说你入鸿胪寺任职了?挺好的,有自家长辈在,做起事来也容易些。”

终雪松一怔,表情有些古怪,但他迅速调整过来:“柏师傅,既然您知道我在鸿胪寺任职,那我就直说了,乌今富商候古被杀一事,您应该听说了吧?”

柏师傅点点头。

终雪松:“实不相瞒,昨日又出了一起针对乌今人的命案,我身为鸿胪寺主簿协助调查,发现死者和候古曾经一同去过焉弥,而那个时间段,您也应该身在焉弥。我此番来找您,就是想向您了解情况,您那时可曾听说过候古的名字?”

“候古?”柏师傅重复了一遍:“我似乎有些印象,和他同去焉弥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终雪松说了个人名,补充道:“此人是鸿胪寺的象胥官。”

柏师傅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是了是了!就是这两人!我想起来了!”

柏师傅最后一次去往焉弥时,曾在焉弥王都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焉弥对身在王都的番邦人管理极为严格,不仅要求他们住在规定的驿馆,还要他们向负责外邦事务的官员详细汇报来焉弥的目的,甚至连每日的行程都要提前上交,以获得离开驿馆的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