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3页)

杜掌柜在骄傲的同时,又觉得几分心酸——唐氏不是没人了,有他们这帮老伙计在外头支应,哪里轮得到小娘子这样辛苦。

但看着少女雀雀的目色,他又不忍让小娘子失落,便道:“小娘子所虑确有道理,然而增税之事,涉及颇广,需要多方的考量。且北朝无一刻不在关注我朝,全国增税,无异于承认府库空虚,示乱于敌,依仆浅见,国库若不至捉襟见肘,短期内应当不会。”

簪缨听后恍然,面露一丝赧色,“是我想事浅显了。”

说罢她嗓子有点哑,双手捧起案上的薄荷饮子,猫儿似的把唇凑到盏沿边,轻抿一口,慢慢地润喉。

这个放松的举动有种天然的娇憨气,杜掌柜越发爱怜,正欲安慰她无妨,便听那低着头,被刘海遮眼的女娘道:

“那么便好办了,请伯伯联络为修建行宫出钱的各大皇商,尽数罢停供应。”

杜掌柜悚然一惊。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小娘子要做什么,目露精芒,一下子坐直身子。

“——小娘子想逼得中宫走投无路?”

“嗯。”簪缨不以为意地应一声,扳着手指,语气依旧软糯,“国库的钱不能动、皇商的钱不能支、私库空了、庾家没了,依庾氏的心性,她左看右看,到底还是觉得我这颗软柿子,有望来捏上一捏。”

她得给对方一个求上门来的机会呀。

簪缨放下盏子,又转头问底下人,“傅府有什么动静吗?”

此事春堇知道,一直备着小娘子问呢,立即回话:“傅老夫人自那日回去后便病倒了,至今未起。傅中书自请辞官,听说陛下不曾挽留,如今是不任不黜,搁置在那里不论。傅大郎直降三品,由五经博士降为咨议,仍在太学领职。”

簪缨不在意邱氏病不病,那些人还做不做官,只问:“他们可去了傅氏的各家宗老府上走动?”

春堇摇头,簪缨便道:“遣人去提醒,邱氏走不了,傅家不是还有长腿的人么,十日转眼便至,若等我上门,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春堇应是。

杜掌柜在旁边听得百味杂陈,苦笑着抬袖遮面:“小娘子还是少与阿任学一些吧。”

那窄袖下,却是泪光斑驳。

他心疼小娘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强撑着自己如此迅速地成长起来。其实不必的,大可不必的,小娘子回了家,自此以后便该无忧无虑。杜掌柜不敢落袖,装作擦汗的模样,以轻快的口吻道:

“以后无论何事,小娘子只管吩咐我等便是了,这些都不必小娘子自己费心应对。”

簪缨诧然相视。

下一刻,她一对巧致的眉眼绽然轻开,唇边抿出一对轻甜的梨涡。

“杜伯伯,做一个三餐一眠事事无忧的闺阁女娘,也许很好,但我,不愿意的。

“我想自己看一看外面的天,自己走一走人世的路,自己撑一撑遮雨的伞,自己,做一回自己。”

杜掌柜忘记了遮掩,怔怔垂下衣袖,对上那对拨云见日般明媚的双眸,大受触动。

半晌,却是也笑起来。

“明白了。仆愿为小娘子护航。”

杜掌柜给那些贪私的总管太监留一线余地,果然有用,内监中不乏首鼠两端之徒,没过多久,便有一条消息传来:

皇后数日内频繁召小庾氏入宫。

那头显阳宫里,小庾氏还为佘信那日来家中放肆,失了与刘家的一门好亲事懊恼不已,听了嫡姊之言,诧然道:

“什么?!要我家愉儿与那傅簪缨……这如何可能?”

“噤声。”庾氏往常便看不上小庾氏一惊一乍的作派,皱着眉眼,“天大的好事降到你家,你却还看不上眼了?”

“娘娘,不是这话……”小庾氏眼珠转了几转,“这傅娘子多年来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孰人不知孰人不晓,虽则眼下有些口角……可我们阿愉不成器,如何能掠美?”

她咽了口唾沫,小声接着道:“臣妹知道,庾氏没落了,娘娘这些年一直想让崔愉过继在庾氏门下。论理,这本是天大的荣耀,臣妹只有欢喜的,可当年那卫……那大司马离京前扬言,吴郡庾氏一门,从此后继无丁,有一个,他便、那什么一个。连我家夫君也受波及,好好一个世袭罔替的二品侯爵,硬是自降到从四品,就因为大司马一句‘若逾四品,崔氏必步庾氏后尘’……娘娘,我膝下就阿愉这一个儿子,豪财与美眷自然很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啊。”

小庾氏知道皇后在打什么主意,她是眼看傅娘子不跟太子了,便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外甥身上,左右不让傅娘子落到别家。真成了事,到时唐家那份儿巨财也落不了崔家,还得被宫里找由头弄去。

可这是容易的事么,唐氏也不是傻的,能看不出其中根底?傅簪缨连一国储君都看不上,又能看上太子的表弟了?

再说,大司马还在京里杵着呢。

小庾氏是真怕那尊佛啊,想当初,他一十五岁少年,手里既没兵又没权,就能硬生生将庾氏满门逼入绝境,她夫君为此,丢了爵位,还险些与她离绝!

而如今,他本事大涨,是既有兵、又有权、又有通天的脾气。听说为了让病中的傅娘子吃上一口冰盏子,他亲自下楼玄,一骑奔西市,领兵十万的大将军踏了鸡毛蒜皮的凡俗地,那得是把人护成了什么样?

就这,小庾氏哪里还敢肖想有的没的,嫌她儿命太长吗?

庾氏冷冷道:“往日求本宫办事时满口殷勤,而今不过略提一提,又未定下,你便左推右托起来。初一,王家在乐游苑办宴,便令阿愉兄妹同去,只是叫阿愉先认一认那丫头,心中存个形影,那卫家竖子就能吃了你不成?”

这般语气,明显已是动怒了。小庾氏不敢再辩驳,却是腹诽:往常为着一个傅簪缨,防外男防得洪水猛兽一般,阿愉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弟呢,七岁后就没见过那丫头的面了。现下倒又有说辞。

心中虽不满,面上还要关怀太子几句,“听说太子的头疾这几日又犯了,没根没由的,究竟是什么缘故?”

一提起此事,庾氏便心疼,她若能知道病因,倒还好了,偏偏整座太医署的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她的焕儿受苦,真比疼在她身上还要难受。

庾皇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若知晓何处有良医,便荐进来瞧瞧吧。”

消息传到新蕤园里,杜掌柜一听便警惕起来,提醒小娘子提防庾氏姐妹弄鬼。

簪缨对此心里有数,点了点头。却另想起一事,也须提前提防。

她向杜掌柜要来一张南朝的堪舆图,在案上铺展开。

别的都可学,可望着那些弯来绕去的曲线,她真是一点也看不明白,只得问道:“杜伯伯,颖东谯郡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