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路上的奇妙邂逅

珍卿三个走到奥地利便不再向东。除了观看茜茜公主居住过的美泉宫, 还逛了仿如童话境界的哈尔施塔特村,在这美丽的山水胜境多避暑了几日。回程时顺道游览小国瑞士,该国的自然风物与奥地利也不遑多让, 他们又特意在瑞士多盘桓了二日。

谁知特别凑巧,珍卿遇到了安拉学院文学系的师长们, 布莱德曼教授夫妇和莱蒙托夫教授等, 珍卿在美国认识的学界故旧也同游兴行列, 另有欧洲渊博高深的学界耆宿同行, 珍卿对这些欧洲前辈虽早闻令声, 多数都是初见相见的生面孔。

欧美学界名流恰巧荟聚于此,是在这里开一场非正式的会议,相互沟通哲学、语音、文学等方面议题, 以加深两洲文化艺术的发展促进,每日都有一两位教授作主演讲,其他人围绕他们的演讲展开讨论, 约定与会的十数位先生轮番去讲。

布莱德曼教授隆重地介绍珍卿, 不吝溢美之辞地赞她是中西贯通、自由开拓的文艺天才, 承袭中西两种文化的盛世精髓,而能创造前无古人的文艺审美……

总之, 珍卿被师长们大大抬举一番, 对她少年慧名早有耳闻的欧洲学者,就像毕业口试时的考官们一样, 轮番跟珍卿讨论文学、历史、哲学、音乐、绘画各方面的事。

珍卿谈到诗文翻译领域的创见时, 自然提起她五月发行的中国诗歌韵译集。有学者对她有实践的文艺理论感兴趣, 他们在珍卿面前商议一番, 在非正式学术交流会临近结束时, 决定加一场中国诗歌文化和新翻译流派的演讲, 并叫珍卿按惯例朗诵她自译的韵律诗。

珍卿赶紧回去写她的演讲稿,写写改改一个下午终于完成。晚间,布莱德曼夫人突又打电话告知,说她的演讲消息下午就通知出去,文化人士都对她的演讲翘首以盼,很多并非会议成员的人来打电话询问,她叫珍卿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听众会比他们预料得多。

珍卿说紧张也不大紧张,说不紧张竟然稍微有点失眠,三哥给她放送了助眠的音乐,十一点钟的时候才慢慢睡着。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饱食一餐,由四姐帮着捯饬,三个人一同去了演讲会场。

会场听众虽是比预期得多,但大多数不是韵译诗歌的信徒,大多是抱着先学习后批评的心态来。所以很多学术权威在听众看珍卿的眼光,表露着他们不屑掩饰的态度,他们对演讲者年龄、性别表示疑虑,也似乎对她标新立异的翻译主张不以为然。三哥、四姐一直鼓励她,布莱德曼夫妇也安抚她,说她的才华能收伏智识之士的心,早晚会像在中国和美国一样一鸣惊人。

演讲开始,珍卿循着中国朝代的大致脉络,略讲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等,又从背景、风格、用词、典故等方面,概讲中国诗歌的节奏和韵律,总结中国不同朝代的诗歌对意美、音美、形美的追求,最后总结,中国的古典诗歌历来寻求“三美齐备”,这是中国古典诗哥浸润人心的渊源,如此以来,向外国人译介中国古典诗歌,亦当三美并行以传感审美的习惯……

不出珍卿所料,她的韵译诗歌在美国还有声名,到欧洲腹地似乎就所知者寥寥。现场听她讲演的生面孔观众,对她横空出世的奇异韵译论调,颇有点惊诧侧目的意味。珍卿的理论演讲结束好一阵,准备进行诘问讨论的空当,与会人士颇多人抱壁袖手、相视怪笑,甚至当着演讲者的面嗤之以鼻。

布莱德曼教授维护他的得意门生,作主跳过了诘问讨论的环节,叫珍卿先念一念她的韵译诗歌。布莱德曼夫人亲自为珍卿钢琴伴奏。

珍卿拿着新鲜出炉的韵译诗集,按照西洋风俗坐在观众的对面,在一种幽逸从容的氛围中起声,略讲唐朝诗人张继《枫桥夜泊》的创作背景,讲诗人在安史之乱后漂泊在外,用这首诗描绘路经寒山寺夜宿舟中的情景。看来西方学者对中国的古典诗还是敬畏的,这时的听讲态度就忱敬得多。珍卿面对听众念起她英译的《枫桥夜泊》:

At moonset cry the crows,streaking the frosty sky;

Dimly lit fishing boats beneath maples lie.

Beyond city wall from Temple of Cold Hill.

Bells break the ship-bome roamer's dream and midnight still.

珍卿念完一首正准备接着往念,一个满脸凝思的高颧骨教授,显得稍微失礼地打断珍卿:“杜小姐,很抱歉这样无礼地干扰你,我希望能借助你美妙的声音,再次欣赏这一首美妙的诗歌。”

这是建议叫珍卿演讲的学者之一,德裔美国人阿道夫教授,她是少数对珍卿的学术论调抱以嘉许态度的老先生之一。

弹琴的布莱德曼夫人也停住,珍卿跟夫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重新开始弹奏和朗诵。

珍卿又念一遍英译《枫桥夜泊》。并不宽阔宏丽的私家宴会厅,静谧得几乎没有一丝杂音,除了娓娓如诉的悠扬琴声,只间或有一个咳嗽声,诗歌被朗诵者的声音造出幽婉的氛围,向观众展现着被朗诵者具体化的三美理论。

《枫桥夜泊》念完之后,珍卿又讲晏殊《浣溪沙》的创作背景,并略解诗与词在节奏、韵律上的区别,也同样将诗歌念诵了有两遍:

A song filled with new words,a cup filled with old wines,

The bower is last year's,the weather is as fine.

Will last year reappear as the sun on decline?

Deeply I sigh for the fallen flowers in vain;

Vaguely I seem to know the swallows come again.

In fragrant garden path alone I still remain。

其后,珍卿又念了四五首韵译诗歌,终于,她赢得了听众们热忱真挚的掌声。

在场这些有鉴赏能力的听众,即便对韵译理论不以为然,也不能对这些精雕细琢的译诗,抱以暴风骤雨式的无情攻击。虽然珍卿的韵译理论还很新异,并不为多数文人学者所接受,但是知道并了解这种理论实践,就是沟通和影响的发端了。

这场演讲的总体反响很喜人,连四姐都说珍卿念诗的时候,俨然不是谢公馆的五小姐,而是蜚声国际的大学问家似的,以至珍卿从演讲台上下来时,四姐都觉得她头上有个光环,让她显出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度。

韵译诗歌的朗读结束以后,找珍卿交谈的人络绎不绝,有人希望珍卿惠赠她的韵译诗集,并请签上译者的名字和赠言;有人说请她到某学校某社团演讲,对方还说愿意帮她推广韵译诗集;有人因珍卿和她的译诗,对不甚了了的东方古国,忽然产生非常浓厚的兴趣,说以后也许会计划游历中国……

在这期间,三哥在珍卿身边寸步不离。三哥一开始被介绍成杜小姐的丈夫,后来就凭他自身的相貌谈吐,成功获得一众洋人对他社会风度的积极评价,三哥以自身的表现让大家意识到,陆先生学识深厚、精通时务,是一位儒雅深沉、事业有成的人。不光三哥应对自如,连四姐都与人们相谈甚欢,没有丝毫被冷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