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新与旧的朋友们

珍卿把玉琮的信拍在桌上。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玉琮,你这个大笨蛋!”

珍卿读完玉琮的航空信, 思及青梅竹马的伙伴,竟被一个遭瘟的养父逼迫到如此绝望, 一时愤怒又无奈, 无奈又愤怒。

都说最能反手捅你一刀的, 一定是你最信任亲近的人。玉琮小时候跟祖父多要好, 多崇拜温厚能干的父亲, 现在他们也成了玉琮的逼迫者。可是他们也似乎逼不得已,太心疼丧妻又重病的杜四叔。

珍卿拿起信纸重新读一遍,想看出玉琮是否有伪情, 看完再次把信纸拍在桌上。玉琮信念受到大冲击,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答应婚事似是自暴自弃。

珍卿看一看手表, 赶紧扯一张信纸, 抵着笔尖匆匆写下几行字, 拿着包袋赶紧向外跑。这时是下午五点钟,海宁、津城应该都是凌晨。但不论是打电报打电话, 她都要阻止玉琮破罐子破摔, 婚姻是人一辈子的大事。

珍卿在电报局排了一会队,终于见到不大热情的录报员, 问了珍卿往哪里发电报, 珍卿把地址姓名都写给她, 又把写了英文字的纸递给她。

这几行英文字译成中文就是:你若自暴自弃, 与一无知女子成婚, 我将立刻与你绝交, 并且永远不原谅你!

付好了发电报的钱,珍卿怏怏走出电报局,站在街边邮筒前运着气,忽然间又想起什么,赶紧跑回发报处重新排队。玉琮正在心境脆弱之时,最容易被亲人所左右,得找个人拉他一把。所以,珍卿后面又给三哥发电报,请他托俊俊哥也行,托那位滕将军也行,于公于私都要帮玉琮摆脱困境。

珍卿又一次从电报局出来,没精打彩地往回走,又有点懒得回家去。房东老太太的外甥来了,那男的天天跟老太太打听,她们两个中国女孩是不是很有钱,也不晓得安得什么心。膈应中不那么令人膈应的是,房东米勒太太与外甥不大亲,而且从来不许这外甥留宿。

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阵,珍卿走到河边的树荫下,胸中还是激荡着愤怒悲痛,还有从心底涌上来的疲惫。她刚刚在心里一阵阵发狠,无论如何,要把玉琮的包办婚姻搅黄喽,那个不阴不阳的杜四叔,真深情早该去陪他的死鬼老婆,硬憋着一口气逼人结婚算什么。

想到玉琮政治上的思想困境,又觉得他也许就不该去当兵。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忽地被人一拍肩头,登时惊得一个哆嗦,回头怒视这个冒失鬼,却瞬间转嗔为喜道:“学姐!”温婉知性的女青年笑盈盈地拍她:“可不就是我嘛!”

珍卿拉着荀学姐蹦跶两下,犹然不可置信地问:“学姐,你不是在哥大吗?怎么到剑桥来了?”

荀学姐解释说,他们东部的中国留学生,组织了一个教育报国会,她是到波士顿来开会,顺便来看望一下小学妹。

一听荀学姐忙的是正经事,珍卿想自己限在情绪里,不由低落地应一声。

荀学姐见状捏起她的脸,极为亲昵怜爱地说:“你这个小丫头,到底谁气着你?我从电报局就看见你,在对街怎么叫你都不应,你气鼓鼓地只顾朝前走,又停在这里,跟这棵树对峙半天,我以为你要跟它打架呢!”

珍卿哼唧着轻轻推她一把,没有把玉琮的事说出来。顺势问荀学姐想吃什么,今天杜大厨亲自掌勺,保证叫学姐宾至如归。然后,他们去市场买了不少菜,大菜包括炖一只鸡吃。

她们手挽手回珍卿住处,一到家见米勒太太横着脸上来,说刚才她的外甥尼斯,偷了她钥匙偷进女孩们的房间,已经被她报警抓走了。米勒太太叫珍卿赶紧回去查看,要有什么失物要跟警察说。

荀学姐跟珍卿面面相觑着,连忙一块上楼检查有无失物。珍卿仔细检查了所有房间,她自己丢没丢东西很清楚。怡民的房间她虽不完全清楚,但没看出摆放物有何变动,怡民没防着她的那个放钱箱子,也没有位移或被撬的痕迹。

珍卿正要打开门下楼去,见米勒太太丧着脸站门外,这一张自带尸气的棺材脸,真是跟她们家杜太爷有一拼。米勒太太晓得没发现贵重物品丢失,似也暗暗松口气,生硬地保证以后会避免此类事发生。米勒太太又往里瞅一眼,问珍卿带回的生面孔是什么人,不想荀学姐特有眼力见儿,立刻把自己的证件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像审间谍似的,刨根问底地审问荀学姐,知道是来开会的学生才罢休。

荀学姐笑呵呵地看珍卿关门:“你这个房东老太太,看着古板挺有原则的呵,大义灭亲做得真顺手。这一点就比中国人强多了。”

珍卿心累地跳开这话题,问荀学姐有没有安排住处,没有的话今晚跟她一块睡。荀学姐她也是这意思。珍卿就下去求米勒太太允许,没想到米勒太太爽快答应。

珍卿情绪好了很多,利落地把花生、瓜子拿出来,叫荀学姐先吃着玩儿,又找出怡民带的果脯、杏仁、核桃仁切碎,又加糖冲了两碗至尊版的藕粉。珍卿让学姐先把藕粉喝起来,她又去把肉类食材腌拌静置起来。

两个人边吃边互诉别后之情。

荀学姐在哥大巴莱托学院,学教育的同时也听传播学的课,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有时候夜以继日地讨论问题,比如怎么实验一种教育理论,怎么让一个消息最大效率地扩散,大家都跟上了弦似的充满热情。

珍卿也讲述了她的经历,不过想着要收国内的电报,又想起三哥说他准备去南洋,也不知现下出发了没有,说话说到后面有点心不在焉。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珍卿说去把鸡炒一炒炖上,。

荀学姐看她一招一式很像样,又见屋子也收拾得清爽整洁,顺势问珍卿跟室友怎么样。珍卿略讲怡民的身世性格,说她跟怡民算比较相得来。可是怡民现在太忙了,经常很晚才回来,所以经常是她做晚饭,而怡民早起做早饭。珍卿觉得怡民这丫头太辛苦,其实想提议早餐在外面吃,可是这样又增加生活费,对怡民来说也是麻烦。

荀学姐看着珍卿的感慨忧虑,在心里感叹,不为生计操心的天才学生,她十九岁的脸庞,还是一派纯洁天真,她什么都懂得,什么都理解,也确实什么都拥有。所以荀学姐时常生出一种冲动,想跟珍卿这样的人并肩作战,又觉得破坏她的生活是一种罪恶。

她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嫉妒她。她真诚希望珍卿以她的方式,对这个世界播撒她的影响力,所以她希望珍卿一切都好。

此时此刻,她最希望珍卿嘴里的怡民小姐,真有她以为的那么好。若不然,她为一个朋友设想至此,若还为朋友嫉妒怨恨的话,那作为学姐和好友就太替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