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宫变

盛煜此刻还在玄镜司里。

猜出章家的意图,派赵峻入宫通风报信后,他就一直强忍着没回府,而是留守在此等候宫里的消息——祖母那边既已查明源头,他即便守在床榻跟前,能做的也着实有限。而先前与章氏数番搏杀,折损了许多兄弟,如今章氏既露出了尾巴,他岂能轻易放过?

整个后晌,他都坐在玄镜司的暗室里,按着赵峻面圣后带回的旨意,调派人手在外策应。

眼瞧着日色西倾,府里还没消息,多少焦灼担忧。

然而大局跟前,容不得他分心。

盛煜只能绷着根弦,竭力按捺凝神在公事上,直到卢珣递来盛老夫人转危为安的消息,才长长吐了口气。而后叮嘱卢珣今夜务必守好曲园,不容半点闪失。为令章家入彀,又命卢珣仍做出四处寻解药的姿态,盛家众人亦不可松懈,只作老夫人尚且昏迷之状。

卢珣均应了,因室内并无旁人,又低声道:“主君如此安排,今晚会有大事?”

“我带卢璘秘密入宫,稍后也会有人去接父亲。盛家周遭必定有眼线,为避耳目,你设法将那些人引开。”盛煜并没瞒着他,招手叫他近前,又附耳叮嘱道:“若有人到围住曲园,守卫的事交予旁人,你和染冬带少夫人进密道,绝不可让他出意外。敬国公府那边也派人盯着,但不许走露风声。”

如此安排,显然是会有一场明火执仗的搏杀。

卢珣肃然应命,赶紧回府安排。

盛煜则换了副寻常侍卫的盔甲,稍作改装,随前来玄镜司办事的侍卫们一道入宫。

……

皇宫里,入夜后看似风平浪静。

监门卫守在森严矗立的宫门,巡查的侍卫整齐列队,在宫廊殿宇间穿行。内侍点亮廊道旁的宫灯,三大殿前宫灯明亮,檐头鸱吻安静蹲伏,夜幕下静谧而威仪。

麟德殿里永穆帝在批折子,伏案的身影微微佝偻。

殿前候命的小内侍下值,结伴往住处走。

其中一位想起忘了带东西,折身回麟德殿旁的偏殿去取,行至中途,却趁着夜深无人留意,悄然拐向东宫。他是御前之人,偶尔跑腿传些无关要害的旨意,监门卫的人就算瞧见,也不曾盘问,径直放他过去。

东宫里,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太子周令渊端坐在案前,旁边是太子詹事和数位亲信,东宫最得力的卫率,再旁边还坐着本该在狱中吃牢饭的镇国公章孝恭和章绩父子俩。

今晨盛煜奉密旨出狱后,刑部的眼线很快就将消息报到了章太后跟前,连同盛煜出狱后直奔盛府的事也摸到了。章太后听闻,自知投毒之事已成,盛老夫人病势危重,才会令盛煜无视律法铤而走险。前晌魏鸾公然与沈嘉言同行入宫,求见淑妃时,章太后亦知盛家精明,挑拨之计未成。

淑妃久在宫廷,心思细密,又养出几位厉害的爪牙,暗处的手段叫人防不胜防。

若她当真寻到解药,救下盛老夫人的性命后,定会坏了她令盛家父子丁忧之计。

章太后对那位绵里藏针的女人多少忌惮。

为免迟而生变,断然决定将所谋之事提前。她原就仗着手中权势肆无忌惮,先前放任章氏父子坐牢,不过是时机未至,不欲打草惊蛇而已。如今既需人手,当即矫传圣旨,以提审刑讯之名,趁夜将章孝恭父子从刑部大牢挪了出来。

母子俩早已撕破脸皮,今夜背水一战,她已无所顾忌。

反正,今夜若事败,章氏父子在狱中只能任人宰割,不若趁早脱身,还可到定国公的地盘东山再起。若能事成,周令渊登临帝位,这等细枝末节没人敢计较。

是以此刻,章孝恭父子披甲执剑,蠢蠢欲动。

听闻麟德殿前的内侍求见,周令渊当即命人带进来。

那小内侍躬身垂首而入,瞥见上首的章氏父子,丝毫没觉得意外,只跪地道:“启禀太子殿下,千牛卫已过了轮值的时辰,盛将军因府中有事,告了假,并没入宫。韩将军已当值许久,皇上念他疲惫,许他今夜暂回府中歇息。”

“韩榷出宫了?”

“已下值半个时辰。”

周令渊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麟德殿前除了巡查的侍卫外,悉由千牛卫值守,韩榷和盛闻天皆忠心耿耿,若拼死护驾,难免棘手。今夜两人皆不在值,倒是天赐良机。遂问道:“父皇还在批折子?”

“是,听里头说,今日奏折甚多,怕是又得到后半夜。”

周令渊同章孝恭对视一眼,命他退下。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外出探消息的章氏旧属也归来复命,说盛家如今仍愁云惨淡,曲园的人忙着四处寻药。据他从盛家外围仆从嘴里打探到的消息,自昨夜起盛家阖府都守在乐寿堂里,今晚用饭时各自歇了片刻,又去守着老夫人了。

据说,已有人在张罗丧事的东西。

这般消息,足以让周令渊放心。

舅甥俩商议了片刻,又派亲信到后宫,将事情禀明章太后,只等夜深了动手。

半年筹谋,一朝行事,章孝恭戎马一生见惯风浪,神情稳如泰山。周令渊毕竟年轻,虽因形势所迫,与母亲和祖母合谋篡位,想着这些年的父子之情会在今晚彻底断送,甚至可能背上杀父弑君的罪名,心里到底是忐忑,微微不安。

章绩怕他临阵退缩,陪他到殿外吹风。

初冬的夜,风吹得寒凉。

东宫里殿宇峥嵘,翘角飞檐,站在殿前中庭,风吹得衣袍鼓荡,亦令脑海清醒。

苍穹如墨,有星辰陆续点缀上去。

周令渊望着麟德殿的方向,想象永穆帝伏案处理政事的模样,嘴唇紧抿,身体微绷。

忽然,旁边的章绩惊呼了声,促声道:“快瞧!”

周令渊闻言,随他望过去,便见夜幕浩瀚,东南方向忽然有天星如雪散落。像是无数熠熠生辉的珍珠划过黑绸,缤纷夺目,晶莹璀璨。那瞬间的光芒耀眼夺目,奇谲美丽得让周令渊忍不住也赞叹出声。

殿外侍卫中,不约而同地惊叹指点。

原本站在门口的章孝恭见状,赶到廊下时,正好瞧见天星散落的尾巴,炽烈光芒迅速消失在夜空,那转瞬的壮观景象却令他心潮澎湃。章孝恭很快将目光转向周令渊,低沉的声音里藏着难以遏制的激动。

“天意,这是天意!”

他大步走到周令渊身边,用唯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今上诛杀功臣,倒行逆施,并非明君所为。如今天象如此,殿下就该顺应天意,另立乾坤。时辰已然不早,咱们该动手了!”

这般劝言,于周令渊而言无异于蛊惑。

出生至今二十余年,他还从未见过那么多划过夜幕的粲然星辰。

今夜注定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