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狂喜

盛明修觉得他已许久没见到周骊音了。

自从那晚被盛煜警告,说章皇后最终或许会败在玄镜司手里,他便知道,他跟周骊音之间横亘的东西,不止先前父亲所说的私仇那样简单。章皇后母仪天下,身份尊贵,是周骊音的亲生母亲,那是谁都抵不过的血缘亲情。

相较之下,他于周骊音而言不过是个特殊的朋友。

倘若章氏因盛家而一败涂地,周骊音会怎么看他?

盛明修不用猜都知道答案。

他是个男儿,有勇悍坚毅的父兄做榜样,承受得住任何变故。

周骊音却跟他孑然不同。自幼养在皇宫的公主,金尊玉贵顺风顺水,行事也任性肆意。这会儿她不知内情,觉得他好看有趣便缠着不放,待相处日久,真的用了心,再碰见盛章反目的事,她该如何面对?

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此刻趁着陷足未深,早早远离。就算周骊音会失望,觉得他混账,也只在这段时日,总比往后让她难过得好。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盛明修做出这决定时,内心十分失落。

活了十五年,他从未如此失落过。

少年张扬,如渐趋中天的烈烈骄阳,这些年过得顽劣而肆意,从不知愁苦滋味。如今却不得不迫于朝堂情势,早早做出割舍。这份失落,不止是因往后再难看到韶华少女的任性笑闹,更因这背后的世事无奈。

失落过后,便是不舍与担忧。

盛明修一头扎进书堆里,每当读书得空时,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周骊音。想起曲园初见,她站在树荫底下抬头找寻,招鹤亭畔,她将热腾腾的酸辣汤推到他面前,不怀好意。乃至后来的戏弄、逼迫,假借学画的名义黏着他,当时觉得少女任性,此刻想来全是娇憨。

没了对往后的期盼,记忆全都成了珍宝。

盛明修愈来愈想念她,却极力避开。

上回周骊音来曲园时他并不在府里,后来管事提及才知她曾来过。

当时,他在曲园后园的树杈上坐了许久。

今日他不必去书院,原打算呼朋唤友地出城散心,途中瞧见周骊音的马车驶向曲园,忍不住便拨转马头跟过来。躲在霜云山房外远远看了半天,虽不知谈话内容,却将周骊音的神情瞧得清楚。看得出来,她情绪很差,跟从前的活泼任性判若两人。

盛明修终于没忍住,同魏鸾打探。

魏鸾倒没隐瞒,只颔首道:“她确实碰见了麻烦,这些日子很低落。”

风吹过地砖,热腾腾的如同蒸笼。

盛明修身姿劲拔,面如冠玉,神情却不似往常张扬洒落。

魏鸾顿了顿,问道:“你很担心?”

盛明修并没回答,只退后半步,朝魏鸾微微拱手,“我知道二嫂跟她交情极深,如同姐妹。先前的事是我做得混账,愧对于她,还请二嫂得空时能多陪伴宽解。她……本该无忧无虑的。”他说得极为认真,明明跟她年纪相若,却藏了恳请的意味。

魏鸾侧身避过他的礼。

“长宁的性子活泼直率,最不喜人绕弯子,让她猜来猜去,不明不白。你若当真觉得愧疚,无论打算如何收尾,不妨好好跟她道个别。否则,这件事有始无终,会让人耿耿于怀。”

盛明修神情微动,静了一瞬才道:“回头我会去公主府求见。”

“她打算暂且离开京城,在外面静静心,这阵子不会在府里。”

“她要离开京城?”盛明修闻言微愕。

周骊音那样闹腾的性子,原本是极爱热闹的,先前拘在宫里不自由,搬到公主府邸后,便时常兴致勃勃地四处逛,对京城的街巷兴致无穷。如今忽然要离开京城,抛下至亲挚友,独自去静静心,必定是碰见了大事,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盛明修想着她离开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

他匆匆朝魏鸾告辞,而后跑出府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剩下魏鸾站在烈日暴晒的府门口,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回北朱阁改扮换装,带上染冬、卢珣和几名暗中护卫的随从,自曲园的偏门出去,混入街市人流。

那对小情侣的事,她已无从插手。

魏鸾此刻心心念念的唯有盛煜。

……

数百里外的朗州,盛煜这两日潜身于客栈,昼伏夜出。

不久前,他与赵峻奉命来朗州,带领精锐挟持太子周令渊,虽情形凶险,事情办得还算顺利——玄镜司在各处皆有明处的哨站与藏在暗处的眼线,布置铺垫时人手足够。挟持之事由他和赵峻亲自带人出手,换了当地匪类的装束,并未露出真容。

而永穆帝对此事显然图谋已久,太子随行的护卫中竟也有人做内应。

在事发前,盛煜甚至不知永穆帝竟安插了这棋子。

如此里应外合,盛煜突袭率众突袭,周令渊身边的侍卫临阵叛变,如愿活捉了太子。

当天晚上,盛煜便将周令渊带到荒郊僻处,秘密关押,又按永穆帝的旨意,剪了太子衣裳头发送回京城。那位叛变的侍卫在事成时孤身远逃,再未露面。负责太子安危的东宫卫率则被玄镜司重伤,因事关重大,并不敢张扬,只命全城戒严,各处搜捕。

再后来,章太后命人来探消息,得知周令渊果真消失无踪。

使者大怒,险些当场斩杀那失职的卫率。

盛煜则按兵不动,销声匿迹。

章太后和镇国公斟酌时,周令渊就一直被关在地牢里。盛煜并未趁机报复,一日三餐丝毫不曾亏待,但阴森森的地牢里不见天日,周令渊孤身被困,不知外间风波,那数日之间如惊弓之鸟,自幼矜贵的天之骄子整整瘦了两圈。

直到镇国公入狱的消息传来,盛煜才命人将周令渊装入马车,留在朗州城外。

而后飞箭传书至衙署。

倒霉的朗州刺史正因太子失踪的事吓得寝食难安,听得这消息,匆忙去城外迎接太子。彼时盛煜早已逃遁无踪,连同羁押过周令渊的痕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对方想追捕,自是不可能的。

周令渊盛怒之下,当场以私通贼匪之罪,将那位刺史打入牢狱。

因当地原就有章氏势力,这事并不难办。

随后,周令渊又以剿匪之名,亲自调兵端了朗州所有的大小山寨,以泄心中愤怒。他自幼身份尊贵,除了偶尔被永穆帝斥责外,不曾受过半点欺辱。此次率众巡查,却被强行劫掠,简直是生平未遇的奇耻大辱,哪会真的相信是“山匪”所为?

可惜派人查了两圈,仍未能摸到半点线索。

很快,章太后的亲信再度来到朗州,将京城诸事禀明,也未隐瞒永穆帝的威胁。

周令渊亦终于明白,他是栽到了谁的手里。

由此推想,当日胆大包天的恶徒,除了玄镜司还能有谁?但他抓不到半点线索,且孤身在外,玄镜司又跟藏在暗夜里的恶鬼似的,行踪飘忽,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周令渊惦记着京城的事,没敢多逗留,迅速处置了身上差事,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