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穷生恶计 富生良心(第2/3页)

“要不说高昌的大地主杨老爷,是个大善人咧,要不说穷生恶计,富生良心呢。”

“这钱,杨大善人,就真的借了,大善人看不得这等受苦的场面啊。”

“只不过杨金还不起了。”

“从杨金的爷爷辈儿算起,杨铁他们一家一直在断断续续欠杨老爷家里钱,人死债不烂,父债子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杨金、杨银被卖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工坊做了包身工,杨春和杨夏,被卖到了松江府旧院做了娼妓。”

“一家六口,就剩下了杨铁一人。”

“杨铁再没见过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陈宗卿最先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愤怒无比的说道:“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陈宗卿作为正经的进士,此时此刻的他眼里甚至带着泪。

他词穷了,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只感觉自己被怒火给点着了一样。

他整日里被松江府的百姓们称呼为青天大老爷,他勤勤恳恳,自然也担起了这样的称呼,收到万民伞的时候,他虽然看似波澜不惊,但也是欢喜的。

而此刻,他只有恼羞成怒!

什么青天大老爷!什么万民伞!什么父母官!

都是狗屁!

朱祁钰伸手示意陈宗卿坐下,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用力的盯着杨铁家那破败无比的土坯房,继续说道:“杨铁十五了,这该娶媳妇了,杨铁爹没了,哥哥、姐姐也被卖了。”

“杨铁就去杨老爷家里借钱,杨老爷又借了。”

“要不说,杨老爷就是大善人呢?这不,杨铁今天就去娶亲了。”

杨铁黝黑的脸出现在了村口,他就去邻村迎亲,自然没几步路的距离,姑娘穿着一身褪色但是没有补丁的衣服,盖着一个红盖头。

杨铁显然颇为兴奋,脸上居然有一丝的红晕。

朱祁钰看着村口的热闹说道:“杨铁能娶亲,还是因为和高昌杨老爷家是本家,杨老爷肯借钱。”

“这娶亲要大约二十二枚银钱的三媒六聘,杨铁一个庄稼汉,哪里能凑得出这么多的钱来?”

“要不说,杨老爷是大善人呢?”

穷不过三代,因为压根没有第四代。

陈宗卿两拳紧握,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已经快要疯了。

这个时候,一伙穿着棉布短衫的人出现在了村头,四个壮汉抬着一顶竹轿,竹轿上有个干瘪的年轻人。

朱祁钰要来这海潮村,自然是了解清楚了,能在这乡间地头摆出这种排场,自然只有杨大善人的儿子了。

他看着那干瘪的身影说道:“那是杨大善人的儿子,杨小善人。”

“这小善人,染上了福禄三宝,福禄三宝,享之,福禄不断,所以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杨铁似乎没想到杨小善人也能来,赶忙迎了过去,还把杨小善人给扶下了轿撵。

杨铁此时红光满面,仿佛杨小善人来参加他的婚礼,就是天大的脸面。

酒席开始了。

杨小善人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看着老槐树下的众人,看到了众人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也就没有招惹,在一声声的恭维中,杨小善人入了席。

这杨铁给了聘礼就已经把钱花完了,也就摆了三桌的酒席,粗茶淡饭,但杨铁显然很高兴,喝着酒糟,脸上都是欢喜雀跃。

这杨小善人显然心思不再酒席上,也不吃席,眼神一直往屋里瞟,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都散了,这也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杨小善人脸上兴奋无比,带着四个壮硕的轿夫,就冲进了这新房之内,杨铁也赶忙进去。

“闹新房了。”杨小善人提着裤管,弯着腰,像只鸭子一样的跑进了正房里。

朱祁钰站起身来,向着院落里走去,还没近前,就听到了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嬉闹声。

朱祁钰站定,卢忠一脚把门踹开。

杨铁被两个壮硕的轿夫摁在地上,满脸是土,脸上的神情颇为迷茫。

新娘被两个轿夫摁在了床上,杨小善人正在宽衣解带,满脸的兴奋!

想来也是,那些娼馆里的伶人,哪有这良家好玩?

“特娘的,你们是谁!”杨小善人显然没想到,坐在老槐树下乘凉的一众人,会突然闯了进来。

新娘那洗褪色的衣服被扒了,只剩下了里衣。

新娘在床上哭,还被塞住了嘴,新郎杨铁被摁在地上,有种麻木不仁的悲凉。

朱祁钰看到了,他看到了杨铁那麻木的眼神之下掩藏着的滔天怒火!

就是这个火!

“卢忠,把他们控制起来。”朱祁钰并没有理会杨小善人的叫嚣,而是对着卢忠下了命令。

陈宗卿居然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穿着长衫的松江府青天大老爷,就这么冲了过去,直接照着杨小善人的脸上来了一记老拳。

缇骑怕陈宗卿受伤,赶忙一拥而上,把杨小善人和四个轿夫都摁在了地上,三下五除二绑住了。

缇骑缚术,又快又紧。

新娘赶忙钻到了被褥了,遮住了自己的身子,杨铁仍然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

朱祁钰走上前去,兴安想拦一下,但陛下要去,兴安也拦不住,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是不是没想到啊?”朱祁钰蹲下,看着杨铁的眼神,极为认真的问道。

杨铁的眼泪流了下来,绷着嘴唇说道:“嗯。”

朱祁钰猛不丁的说道:“二十年前,你娘亲被杨大善人如此羞辱过。”

“啊!”杨铁猛地撑起了身子,他心底的那股火,终于被彻底勾了出来!

朱祁钰站起身来,将杨铁拉了起来,厉声的问道:“你的新婚妻子,差点被他羞辱了,你生气吗?”

杨铁大声的喊道:“生气!”

“想不想杀了他!这个狗杂碎!”

“想!”杨铁的双眼已经满是血丝,气息浑浊如同热浪,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那就杀了他!卢忠,给朕一把绣春刀!”朱祁钰对着卢忠伸出了手,语气却极为平和。

杨铁眼睛通红,愤怒到了极限之后,略有一些失语,嘴唇都在哆嗦,说话有些不利落,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能杀他,不能,杀人要偿命的。我哥走的时候,告诉我,我们家就我一根独苗了,我不能杀了他。”

朱祁钰将三尺二寸、八寸宽、三斤六两,黑檀木镶嵌黄铜装具,六面锻花纹钢,开着大血槽的绣春刀,塞进了杨铁的手中正色的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朕命令你,杀了这狗杂碎!朕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