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3日 绝望

彭芸没有和韩方多聊,很快就回到座位上去攻克她的“博士论文”。韩方又翻了几页书,看外面阳光不错,心思一动,拿着书出了阅览室,上了楼顶天台,想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看书。

这里是韩方在第527日和艾薇被大火困住的地方,八百多天过去了,这里依然故我。韩方四处走着,想起那个当时在自己身边的娇弱女孩,如今是几公里外的一具尸体,不知哪天才能再回到自己身边,心里微微有些怅然。

“小子,好久不见啊。”从他背后忽然传来招呼,韩方微微一惊,回头便看到一个身材火爆的熟女戴着太阳镜,手里优雅地拿着一支香烟,靠在一张躺椅上。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她除了墨镜外,只穿着暴露的内衣。

“陶……陶老师!”韩方叫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傻小子,我在这里很久了,你一上来我就看到你了,可是你魂不守舍的,居然没看到我。我就那么没吸引力?”陶莹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

“那个……”韩方勉强控制自己不去看陶莹诱人的胴体,“好久不见了,您最近怎么样?”

“别他妈跟我客套了。”陶莹说,虽然她容貌并无变化,但神情却像是比以前老了好几岁,“还能怎么样,给时间教那帮孙子管着,我也只能做个顺民。就这样那些人还不放过我,恢复教学以后,因为有人打小报告,说我有作风问题,好些课都不让我上,现在只能教大学英语了,我也懒得去上,反正不靠工资吃饭,闲着呗。”

“呃,那也挺好……对了……”韩方想起来,“上次方志明……其实他……”

“那家伙的事我没兴趣。”陶莹打断了他,“你怎么样?前一阵子听说你是马宝瑞身边的红人,怎么现在他青云直上,你反而不干了?”

“这个说来话长了……”韩方苦笑说,“我还是不适合搞政治吧。”

“看得出来,你也就是一书呆子。”陶莹说,“不过也好,时间教虽然现在做出一副开明的样子,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跟他们混?”

韩方唯唯诺诺了几句,陶莹指着他手中的书,“在看什么呢?”

“是古典梵语的教材。”

“怎么对这种死语言有兴趣?你们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还是要把英语基础打好……”陶莹说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味,自嘲地一笑,“看我,现在又变成老师的口吻了。”

“我是对印度教和佛教有兴趣。”韩方老实说,“我听说他们的宗教经典中有很多讲人的意识状态的内容非常深奥,想仔细研究一下。”

陶莹皱了皱眉,“你这是受时间教的影响吧?”

“……算是吧。”韩方一直在思考一年前在意识海和爱德华兹的对话,当然不便对陶莹透露。

“我就不喜欢那一套!”陶莹摇头,“什么神学、灵魂学、瑜伽、气功……这些玩意现在越来越火了,时间教也倡导什么精神灵修,净化灵魂……我看纯粹是装神弄鬼!”

“可是我觉得也有道理啊,在虚空纪,人可以不再受肉体欲望和需求的束缚,可以摆脱肉体,追求精神的自由和超越,那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要摆脱肉体?”陶莹冷笑着问。

“什么……为什么?”

“我是说,这个方向就一定正确吗?仿佛肉体只不过是一个困住灵魂的牢笼而已。但是真是这样吗,如果完全没有肉体,没有人的欲望和需求,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我们还是不是人?”

“这……也许我们的灵魂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

“也许!”陶莹嘲笑说,“是啊,在这个时代柏拉图主义也许最容易受到追捧,但这不能证明它是人类应该追求的未来,更可能的是,这是要剥夺人之为人最美好的东西:食品的鲜嫩、花草的香味、性爱的美妙、睡醒的慵懒、洗澡的惬意……这些比起那些抽象的知识和原理来,不是更属于人类生存的基本需要?至少,二者的结合才是更理想的方向吧?”

韩方没有想到谈话会转到这个方向,感到有点接不上来,“这个……您说的可能也对,但在虚空纪,肉身的享乐是有限的,而且也很难再改进了,只有精神的追求才是无止境的。”

“也许是你中毒太深了。”陶莹冷冷地说,“你喜欢你的女朋友,是喜欢她的精神还是肉体呢?如果只剩下精神,她和一个八十岁老太太有什么区别?你们之间还可能有爱情么?”

“我女朋友么。”韩方苦笑,“她是一个白血病人,而且,而且……在虚空纪几乎每天都要死上一次。”他把艾薇的情况挑一些告诉了陶莹。

陶莹听了,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原来如此。难怪你那么向往纯精神的生活了,对这个女孩来说,如果能够摆脱身体的羁绊,或许会比现在更快活点。”

“类似她这样情况的虽然不多见,但一直生活在病痛之中的也有不少人,你知道他们是最早信奉时间教的,脱离肉体的束缚是他们的期望。”

“但即使这样也只是退而求其次,这不是人的理想状态。”

韩方不由得觉得陶莹是坐井观天,“但是您也不知道理想状态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一些朋友,他们有的在探索世界著名的数学难题,有的在研究下围棋,有的在钻研音乐或绘画……不管干什么,他们都告诉我,精神世界的丰富远不是之前他们所想象的。只有你放下那些日常的羁绊,全心全意投入进去,才能领略它的美……他们有的人可以一年到头从不吃饭也不睡觉,只是思考、想象和演算,而乐在其中,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值得的。您是研究莎士比亚的,难道没有类似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