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日 物欲

清晨七点半,晨光如旧,照亮了这座和全世界一起被卷入神秘新时代的都市。燕大的“公主楼”内,林莎莎还在梦中和周公约会,蒋雪婷坐在床上捧着iPad,塞着耳机,看着一部跳转前就在看的《破产姐妹》,彭芸和往日一样,一早就起来去自习室读书,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学霸无视整个宇宙的时空逆转,顽固地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律走下去。

邢娜正在梳妆镜前整理衣装,打算出门。她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绿色碎花连衣裙,动物园市场淘来的便宜货,款式还过得去,但质料不行,更致命的是将她略有些发福的身材勾勒得分外臃肿。邢娜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她想,女人真正的soulmate不是男人,而是一套能够体现自己内在本质的衣服,这是柏拉图那个老男人不懂的哲学。

蒋雪婷放下手中的iPad,“邢娜,这么早上哪儿去?”

“随便出去逛逛。”邢娜含糊地说,她绝对不想和漂亮的班花一起出门,她会沦为完全的陪衬,不,反衬。

“天,你不会是要出学校吧?我听说现在外面可越来越乱了。”蒋雪婷警告她,“而且,你别忘了罗菲的事……”

想到罗菲,邢娜的心一沉。罗菲自从那一天捅死了邹文信之后,当场晕厥,怎么叫也叫不醒,而且此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每次跳转后,她都回到自己的床上,但却是永远沉睡下去,不会再睁开眼睛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我又不会像罗菲那样去干傻事,”邢娜说,“就是去附近买点东西。”

“‘买’东西?现在哪儿还用买啊。”蒋雪婷笑着说,眼珠狡黠地一转,“明白了,是去和男朋友约会吧?我说,现在开房也不要钱了,到处都可以随便住,不如找家五星级酒店享受一下!”

“瞎说啥呢,当心撕你的嘴!”邢娜笑骂。

好不容易敷衍了蒋雪婷,邢娜出门下楼,刚要跨出门口,某个重物就从天而降,砰然砸在楼门口,殷红的浆液飞溅出来,有几滴沾上了她的衣服。邢娜吃了一惊,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间,她看到一个半裸的女孩仰面朝天,在血泊中痉挛了几下,慢慢不动了。她身上穿着一套粉色的仙黛尔内衣,半截白皙的手臂指向她的方向,手指上戴的一枚一克拉白金蓝钻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能有谁呢?那是顾夕夕,班上家境最好的女生,也是全班女生讨厌的对象。一身难伺候的大小姐脾气,好吃懒做,又尖酸刻薄。邢娜没少受过她的气。记得开学时,她穿着高中时学校发的旧运动服,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吃力地走进来,在走廊里碰到顾夕夕和她家人,顾夕夕穿着一身耀眼的名牌,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回头用略微压低但并不打算过多掩饰的语调对身边的母亲说:“妈,那女的怎么能穿那种衣服来上学?她不会是变性的吧?”

当时邢娜很有冲她大吼一声“老娘抽死你”的冲动,但是毕竟初来乍到,不愿多生枝节,忍了下来。后来顾夕夕又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就被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顾夕夕倒也不敢过分招惹她,但见到她寒酸的打扮时,仍然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顾夕夕和同寝之间,自然也相处不好,甚至曾大打出手。顾夕夕很快搬出寝室,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基本不回宿舍住了。只可惜11号早晨,她偏偏在宿舍里,因为早上有考试才住在寝室里的。

所以对顾夕夕的坠楼,邢娜并不感到意外,这是积蓄已久的矛盾爆发。邹文信事件后,这种暴力杀戮事件已经越来越多。在燕大,有学生杀导师的,有教工杀领导的,有室友相互杀戮的……每天都有好几起,而且还在不断激增。听说有的博士生宿舍,两人合住,一向势同水火,进入时间循环后,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几乎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潘多拉之匣已经打开,没有人能把日益弥散的暴力倾向再收回去。

这些事情,警察一开始还来过一两次,后来基本放手不管。有一次在一场致死的斗殴后,有同学打电话报警,警察不客气地申斥道:“我们现在抽不出人手,明天早上,你让死者亲自来报案吧!”

即使死者亲自去报案,警察也无计可施。一来所有证据都不复存在,甚至事情有没有发生过都说不清楚,二来就算把人抓住,跳转之后他会立刻恢复自由之身,一切还是徒劳。所以,警方的作用几乎是零。只有街头巡逻和维持治安的武警,还有些当下的威慑可言。

但对于邢娜来说,这些暂时还不是问题。毕竟她和谁都无仇无怨。如今,在最初的恐慌稍微安定下来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挺舒服。每天她都可以去小店里抱回一大捧巧克力、话梅和泡椒凤爪,一边看日韩偶像剧,对着帅哥流口水,一边胡吃海塞,也不用怕发胖,比每天操心学习考试工作的过去强多了。至于未来世界是毁灭还是重生,反正也不是她一个普通女生能操心的,何必多想?

但今天,邢娜想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满足她内心一个长久的夙愿。

她出了学校东门,进了门口的地铁站。自时间跳转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乘地铁。她习惯性地先到售票口去看看,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别看了!这里怎么可能还有人!”

后面一个短发女生对她说,她身材略矮,脸上有点雀斑,但看上去很是可爱。

“没人卖票了?”

“当然,每天都会跳转回去,卖票还有什么意义?直接进去吧。”

邢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跟在她后面,女生走到入口的闸机前,钢栏当然推不开,但她毫不犹疑地撑在机器上跳了过去。邢娜也依样跳过去,二人相视一笑。

邢娜跟在女生后面走下长长的楼梯,一边问她,“对了,既然不卖票了,那地铁还运行吗?”

“运行,地铁现在是城里唯一还能动的交通工具,除了飞机之外。”女生说,“要不然整个城市真得彻底瘫痪掉了。”

“那他们怎么保证地铁还通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