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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勒将目光从滤光镜上移开,直接望向天空。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一艘大联邦的飞船。当然,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正是黄泉号——历史上唯一一艘专门为战争特制的飞船。只见它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而且看起来似乎近在眼前。在它和要塞之间,有一圈环状的光团,好像一块神秘莫测的飞天盾牌——它由樱桃红变为蓝白色,然后再变为烧焦般的紫色——只有那些温度最高的恒星才会有这种颜色。“盾牌”来回摆动着,似乎是在两股对立的巨大能量之间寻找着平衡。惠勒盯着它,浑然忘了自己所处的险境,只见整艘飞船也被微弱的光圈围绕着。一旦光圈的某个地方遭遇要塞一方武器的撕扯,那里就会变成一团耀亮的白炽。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空中还有另外两艘飞船,也都在各自的光罩保护之下。此时战斗已经展开。此前,双方都是在高度警惕地试验着各自的攻防手段,现在,力的较量方才开始。

两位天文学家迷惑地望着这些飞行的火球。眼前的一幕是崭新的——比任何一件武器的意义都更加重大得多。这些飞行器拥有一种新式推进手段,足以淘汰火箭。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朝任何一个方向自由翱翔,而且加速度很高。它们的确需要这种机动性。因为要塞里所有的设备都是固定的,武器威力就比它们大得多;而它们的防御手段,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它们的速度。

在完全静默无声的状态下,战斗一步步走向高潮。数百万年前,冷却的岩浆形成了这片雨海的岩石。如今这些飞船的武器又让这些岩石再次成了岩浆。在要塞的外边,攻方的粒子束将愤恨宣泄在岩石上,岩石熔化后又变成白炽的雨雾射向空中。完全无法判断哪一方给对手造成的损伤更大些。要塞的保护屏上会反射出火焰,就好像白热的钢铁上弹起来的火花。那时候,飞船就会以不可思议的加速度闪开,而要塞里瞄准设备还需要几秒钟才能再次锁定它。

惠勒和哲美森都感到吃惊,因为战斗竟然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展开。交战双方多半从未相隔一百公里以上,而且时常还远远近于这个距离。说真的,当你用光速的武器作战,或者说得更透彻些,当你在用光束作战的时候,这一点距离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直到战后他们才想到这个现象该作何解释。所有的辐射武器都有一个局限,它们必须遵守负二次方定律。以炸药为弹头的导弹,不会因为射程产生不同的杀伤力。如果一个目标遭到的是原子弹打击,那么无论核弹飞行十公里还是一千公里,效果都是一样的。

然而对任何形式的辐射武器来说,距离增加一倍,那么功率就只剩下四分之一了,因为光束的能量会在传播途中分散。因此,毫无疑问,大联邦的司令官会拿出最大的胆量去接近目标。

要塞一方,由于缺乏机动性,必须承受飞船对它的一切暴行。战端开启几分钟后,不经保护的肉眼就再也没法面对南方的任何一个地方了。岩石融化后的蒸气时时被抛向高空,然后又坠落下来,好像荧光闪闪的水雾。不多久后,惠勒尝试着调整他的简易潜望镜,然后透过深色遮光镜向外望去,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骇人一幕。在穹顶底部的周围,岩浆已形成了一个缓慢扩展的圆环,山脊正逐渐被它融化,连岩石堆也变得如同一坨坨的白蜡。

这是令人惊叹的一幕,以往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领略过武器的力量有多么骇人,而今天这一切仅在几公里以外。哪怕只有一丝一缕的能量束反射到他们这里,他俩就会迅速化为乌有,就好像烈焰中的一只蛾子。

接着,三艘战船似乎开始采用一种较为复杂的战术编队,为的是对要塞保持最大限度的轰炸态势,同时减少它的反击机会。有几次,某一艘战船从他们头顶掠过,惠勒会尽快躲进石缝,唯恐从反射屏弹回来的辐射会溅落到他们头上。哲美森已经不再劝说他的同伴少冒风险,他沿着壕沟爬行了一段距离,寻找着更深处的避难所,最好是头顶有遮盖物的。所幸,他离得并不太远,岩石也帮忙阻挡了无线电波的消散,所以,惠勒可以不断地为他现场解说战况。

难以相信的是,整场战斗到目前为止只延续了不到十分钟。惠勒警惕地扫视着南方的火光,他注意到巨大的半球体似乎有些不对称了。开始他以为是有一台发电机故障,令防护罩无法维持原状。接着他看到岩浆的河流至少已漫延一公里,于是猜想是整个军事要塞从地基上漂浮起来了。防御者自己多半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隔热系统一定能阻挡太阳的热能,对于岩浆的小小热度,恐怕没什么反应。

现在,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作战的光束不再隐形,那是因为要塞上空不再是真空状态了。在它的周围,熔沸的岩石释放出大量的气体,穿过气体的一道道光束清晰可辨,犹如地球上雾气氤氲的探照灯光。与此同时,惠勒开始注意到,在他的周围不断有雹子般的微小颗粒洒下来。他迷惑了一阵子,随后明白过来,那是岩石的蒸气在半空又凝成的石屑,然后撒落下来。它们都很轻,很小,似乎没什么危险,他也没有告诉哲美森——他不想让哲美森担忧太多。只要撒落的尘砂不太重,普通的隔热太空服就能抵挡得了。无论如何,它们落回地面的时候多半已经冷却了。

穹顶周围暂时形成的稀薄大气造成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效果。天地间偶尔会出现闪电。要塞周围一定累积了大量的静电。有些闪电本身应该是很壮观的,然而在白热化的云雾背景下,很难看清楚。

尽管惠勒已经习惯了月球上永恒的沉寂,但他还是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因为眼前的冲突如此激烈,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有的时候,他的身底能感到一阵阵柔和的振动,那也许是岩浆坠落后,通过岩石传递过来的震荡。然而绝大多数时间,他感到自己正在观看一档电视节目,而电视机的音频恰好故障了。

事后,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怎么会如此犯险,真是愚不可及。当时却毫无惧意——有的只是巨大的好奇和兴奋。尽管自己不知道,但其实他是完全被战争的极大魅力迷住了。男人的体内有一种致命的冲动,其中的道理难以名状——他们一旦看到精彩的场面,听到奇异的声音,连心跳也会为之加快的。

奇怪的是,惠勒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归属或偏向的感觉。此刻,他的神经格外紧张,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在他看来,眼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专门为他安排的一场没有感情色彩的表演。他对哲美森生出一种轻蔑的情绪——为了苟且地追求平安,他错过了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