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假龙

赶在谢煐、白殊和贺兰父子登车之时, 翁夫人匆匆送来前线消息。

后土教顶层一批权力人物,和最忠诚最拼命的教众,都集中在江南东路。因此禁军在江南东路的几座重要城池遭到较为顽强的抵抗, 但也只是多耗些时日而已,薛元承曾去信询问是否需要支援,还被那边拒绝了。

如今却在最后的围剿阶段吃个大败仗?这听着可够稀奇的。

谢煐几人返回衙中,听翁夫人细说。

翁夫人这边的消息来源倒也不是来求援的禁军,而是来自先前薛元承派往江南东路打探伏龙教消息的那支精锐斥候队。

“江南东路的叛军如今被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南边的已经没什么士气,不过苟延残喘, 等着禁军过去收割而已。北边的抵抗一直较为激烈,叛军主力该是退守在这一片, 禁军同样将主力放在这边。

“现下北边还未收复的地方,只有背靠长江的江州三座城池, 以州治所在的浔昌城为核心, 三城防御相互呼应。禁军的打法是发挥兵力优势, 正面强攻浔昌, 同时围点打援。”

翁夫人展开地图, 细细解说。

“四日前, 浔昌城快守不住了,出现破城之相。晚间有一支队伍悄悄出城往东北跑,被禁军发现, 当即分兵追上去。范氏兄弟大概想着将功折罪, 率鹰扬卫冲在最前面,最后在光河边追上对方。

“双方接战不久, 光河上突然冒出一支船队, 杀下来众多装备精良的叛军。禁军这方猝不及防, 加之先前追击时队伍拉长, 此时被叛军从侧腹冲击,一下便首尾不能相接。

“最终分出去追击的数千禁军死伤大半,叛军不仅从光河上安然撤走,还把范氏兄弟一并抓走。”

白殊细看地图。光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从长江分出之处,是江南东路与江北的淮南东路相接的一小段江面。

谢煐嘲讽道:“禁军贪功,不愿让小舅父出兵。不然水师封锁江面,两路夹击,江州早就拿下了。”

白殊目光还停留在光河分出长江的那一处:“果然没有料错。不管伏龙教养的那支私兵是藏在长江上还是光河上,他们给自己预留的退路就是往淮南东路逃。”

那边的水师里必定有人被买通,放他们过江。

贺兰和有些看不明白,问道:“那支从浔昌城里跑出的队伍,是专门诱敌的,还是真有伏龙教的首领在里面?”

白殊笑着答他:“那支队伍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支私兵。私兵既然出现,那极大可能,伏龙教的核心人物当时还在江南东路。不管具体在哪里,他们都要确保自己处在私兵的保护之下。”

毕竟那支私兵可是他们的保命符,必然不会离得太远。

贺兰和想了想,又问:“他们竟然在江南留到现在,还没有逃走吗?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逃到江北,再把私兵派回来接一批人?”

这回是翁夫人向他解释:“不能说绝对没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们逃过江之时必定会带着兵,可就算江北的水师里有人被收买,也不可能再二再三地让这支兵来来回回随意走,能放过一次已是冒了大险。”

贺兰季南接话道:“伏龙教和前魏国公有深仇大恨,父债子偿,想抓范氏兄弟也在情理之中。”

白殊补充:“这次他们自断江南财路,估计还和范氏兄弟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真是被仇恨蒙住了脑子啊,既想抽身,又不第一时间走,那还是别走了。”

谢煐转向翁夫人问:“舅母,舅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翁夫人笑起来:“和江州的消息前后脚到的,就等着殿下过去了。”

贺兰和吃了一惊:“伯父那边是什么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白殊拍下他肩膀,“走吧,带你找季贞去。”

四日前的夜里。

范大、范四被五花大绑地拖进船舱,膝盖上又被狠踹一脚,巨痛之下顿时跪到地面。紧接着,两人的肩膀、后脑都被大力按压下去,没一会儿就咚咚咚地嗑了三个结实的响头。

两人被这几下沉沉的叩击撞得头昏眼花,即使压在后脑上的力量松开了,也缓上许久才回过神。

一个满脸阴鸷的年轻人站在他们前方,约莫二十四五岁,眉间的皱纹却深得如同刀刻,全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阴郁之气。

他垂眼睨着地上两人,声音冰冷:“本来还想多留你们两年,结果你们自寻死路。既然你们想逼死我们吃独食,那就干脆砸了碗,大家都别吃了!”

范家兄弟先前已被鞭打过一轮,此时遍体鳞伤,若不是肩膀被身后的兵士扣住,怕是跪都跪不稳。不过,当他们口中的布被抽走后,说的话倒还算硬气。

范四啐了一口,嘶声道:“要杀便杀,使这种辱人手段算什么好汉!”

范大也嗤笑道:“没想到黄丝商号和后土教竟是一家,棋差一着老夫认了。但让老夫给你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磕头,你就不怕折寿吗?”

年轻暴出一声怪笑:“不过是让你们死前给我家先人赔罪罢了,何来辱人?”

说到这时,年轻人猛地厉声一喝:“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你们是在给谁磕头!”

范家兄弟这才留意到,年轻人其实站在舱中侧边,身旁的案台上摆着一排牌位。昏暗的油灯光亮下,两人睁着发花的眼睛看了半晌,方才认出上头一溜的“封”字,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范四抖着嘴唇:“你……你竟是封家后人?”

年轻人:“我封家一百多条无辜性命在此,今日就是用你们范家的血来祭奠他们的时候!”

范大用力闭上眼睛。他知道,今日他兄弟二人是必没有活路了。

年轻人却没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续道:“不过有一点你们猜错了,我如今不姓封,而姓项。我不仅是封家后人,更是项家后人!”

他的声音中渐渐带上颠狂之意,森森冷冷:“所以,别以为只你们两条命就够赔了。待我恢复身份之时,就是你们范家全族被屠之日!”

范大睁眼看他,面上冷笑:“前朝余孽,就凭你手上这点兵,便想改天换日?”

年轻人不和他废话:“你只管在地下看着好了。”

说完,他举起手,再猛地挥下。

站在范家兄弟身后的叛军兵士立刻抽出腰刀,利落斩下。

年轻人侧身退到一旁,看着那兄弟两人的血溅上自家众多牌位,眼中却没有太大情绪起伏,只冷声吩咐:“尸首扔进江中喂鱼。”

兵士将两具尸体连同砍下的头颅一起拖出舱去。

年轻人拿起案台上三支香点燃,随意地往香炉里一插,也转身走出舱。

好几个中年人面色复杂地候在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