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是谁?”

燕应恭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已经想好了无数个沈惟舟可能会有的反应,或惶恐或欣喜或惊讶或谄媚……想了很多, 但唯独没想到现在这一种。

沈惟舟无视了他。

身量颀长的青年一袭稍有些繁复的红衣, 走动间可以看到其上的蜀锦缎面闪出粼粼波光,金线被绣成云纹和竹节点缀其间,但丝毫不显得土气, 反而有种别样的张扬意味。

如墨长发被一根红绸绑起垂在身后, 细白的手腕上隐约可见青黛色的血管,修长有力的手中拿着一把漂亮的剑,满身的清冷气质冲淡了他容色, 让人下意识被吸引到的是他本身, 而不是那张算得上精致的脸。

就如燕应恭没想到, 燕无双也没想到。

被她视为麻烦的青年披着满室清辉, 穿过殿内的回廊,踏上铺着地毯的长阶, 越过一众神色各异的人, 平静地朝她走来。

他说:“自己能站起来吗?”

燕无双这才恍惚地注意到, 挟制住她的宫女和太监不知何时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已经可以自己起来了。

燕无双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擦干自己的眼泪, 染着豆蔻的手指掠过双眸时,那里面的情绪渐渐变得坚定狠厉起来。

她胡乱地点点头,扶着椅子的把手, 站了起来, 走到燕应恭的面前。

燕应恭还在面色阴鸷地看着沈惟舟, 因此对燕无双的动作没什么反应, 甚至还有心笑了一下:“皇姐……”

“啪——”

燕无双用足力气, 结结实实地给了燕应恭一巴掌。

燕应恭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有闪躲,被打得偏过脸去,不是很疼,但侮辱性很强。

他舔了舔腮边的软肉,竟是看着燕无双,极其畅快地大笑起来:“皇姐,皇姐哈哈哈哈……”

燕应恭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让燕无双打。

“皇姐,你以前可是最重规矩的,张口闭口都是大燕都是先祖,怎么今儿个不说了,大燕列祖列宗可曾教你掌掴兄弟……”

“打。”

沈惟舟神情冷淡地打断了他,话却是对着燕无双说的。

燕无双犹豫了一下,素手已经扬起,思虑良久,却最终还是没把这巴掌打下去。

燕应恭不要脸,她身为长公主,燕国皇室的脸面,她得要。

刚刚的一巴掌说出去可以是情有可原,现在继续打就要背上罔顾亲情不睦亲幼不识大体的恶名了。维持了那么久的好名声,为了一个燕应恭而功亏一篑,不值得。

她盯着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子,冷冷道:“本宫会将今日之事禀明父皇,别说本宫没有做什么丑事,就算本宫名声有损私德有亏,婚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燕应恭闻言停下笑,夸张地张大嘴,佯装疑惑地问她:“皇姐怎么会这样想,难道皇姐以为没有父皇的准许,本殿今日会来此处不成?”

燕无双的心瞬间如坠冰窟。

是了,她怎么忘了。

自从先皇后故去,后宫内就多了各种各样的美人,其中容貌和家世最盛的就是冠宠六宫的薛贵妃薛盼妙。

薛盼妙出身薛家,薛家就是她在后宫横行霸道的依仗之一,自然要多顾着点。燕应恭现在借着薛家给她施压,最低也是过了薛贵妃那边的明路,燕帝那边自然有薛贵妃去说,随便两句枕边风就能让老头子点头准允。

燕无双在燕帝那边……是枚用处不大的弃子。

让燕无双去秦国其实跟晋国公主姬兰若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让秦随注意到,进而联姻结两姓之好,以获取秦国的支持。但燕无双又是被贼匪劫掠,又是失踪数月,甚至最后被秦随毫无感情地派人送回来,都说明原本的目的达不到了。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趁这朵花儿还娇艳,送出去搏个欢喜,也就是给燕无双赐婚,把她嫁给高门世家,巩固燕国皇室统治。

燕帝会同意的。

薛家也不会拒绝。

因为……这就是孱弱皇室中公主的作用。

做花瓶,当摆件,扮演金丝雀,囚成笼中鸟。

不知道为什么,燕无双下意识去看“宁二公子”的反应,然后她望进了一双带着凉薄之色的眸子。那里面好像有失望,好像有怜悯,好像有果然如此的喟叹,又好像一切都是她想岔了,什么都没有。

燕无双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如孩童一般的慌乱和茫然。

她做错了吗?

沈惟舟就这么看了她良久,而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要离开。

燕应恭拦住了青年的去路。

“本殿让你走了?”男人半是痴迷半是阴冷地看着沈惟舟,“不曾听说皇姐藏着如此美人,除了……你就是宁安王府那个小私生子?”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燕应恭没听清,但燕无双和弹幕都听见了。

“本来就烦。”

本来就烦,还偏偏有不长眼的往刀口上撞。

正要动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不少,而且来势汹汹,并未带善意。

沈惟舟收回了动作,侧身朝外看去。

是来宣旨的。

几乎没有思考,沈惟舟看到那为首的中年太监手中拿的金黄布帛转身就走,半点留下来听一听圣旨内容的兴趣也无。

他对这种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实在是谈不上喜欢,来宣旨的太监多少也是皇帝心腹,到时候殿内的一切就会被如数传到燕帝耳里,免不了要调查一下他这个不应该出现在燕宫的人。

还有一点,接旨要跪下接,他现在不太想跪。

燕应恭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惟舟离开,他再一次伸手拦住青年去路,笑意渐深,眼底充斥着恶意:“你走什么……”

“啊——”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凄厉的痛呼声所取代,高高在上的燕国二皇子倒在地上,手臂扭成不正常的角度,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沈惟舟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他一眼,连绕路都不绕,径直从燕应恭身上跨了过去。

燕应恭见状气得几欲呕血,心中的凌虐欲和羞辱感交织,眼里攀上了几点血丝,阴冷更甚。

带着珠络的发簪擦着他的颊侧直直钉在地面,他不敢再拦沈惟舟,甚至连大声呼救都不敢,只能趁着青年注意不到他,暗暗把今日之辱记在心里,而后带着怨毒的视线隐晦地看向了燕无双。

可能是怕人多嘴杂,燕应恭此行并未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从薛贵妃宫里要的宫女和太监,连侍卫也不曾跟过来,因此也没人能稍微阻拦住沈惟舟几分,让他踩着宣旨太监进入正殿的前一刻从侧门离开了此地。

几乎是在沈惟舟踏出青鸾殿的下一秒,一份竹简被送到了云子衍的手上,云子衍看完后又扔给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