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喻宜之的出现,令漆月抿了下唇。

她向着那边走过去,大头在她身后喊了声:“漆老板。”

“嗯,我知道。”

脚步丈量地砖,她一直埋头盯着拼接的缝隙。

直到视野里出现喻宜之一双白色小羊皮的鞋。

她忽然想起,从高中初识喻宜之的时候开始,喻宜之就穿着这样洁白的皮鞋,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给她补课,低头瞥一眼,办公桌下,和她沾满机油的机车靴并在一起,简直不像话。

喻宜之忽然抬手攥住她手腕。

她垂着眸子,看着暗红色的血液,啪,打落在白色羊皮的鞋面上。

她一惊,才看到喻宜之手指上沾了血。

喻宜之受伤了?!

她惶惑抬头,看到喻宜之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她,那睫毛的微颤还在,只不过此时又蔓延到了嘴唇。

“你受伤了。”

喻宜之说,她迷茫的眨了一下眼,才算消化了这句话,急剧后退一步。

她罩着宽大的牛仔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条口子,胳膊跟着受伤,血液凝固后随她胳膊一动,伤口又挣开,血顺着小臂淌下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别弄脏了喻宜之。

可她的血迸开在喻宜之的鞋面,像朵暗夜里才会绽放的花。

喻宜之逼上前一步,重新攥住她手腕:“跟我走。”

她开口:“喻宜之。”

刚才的局势太混乱,她的声音变得如生铁一般冷硬,这会儿锋锐的滑过耳膜。

她注意到这一点,放软了语调,猫一样的又叫了声:“喻宜之。”

喻宜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不去医院?”

“要去,但……”

这时大头在后方叫:“漆老板。”

漆月没回头,是喻宜之循着那一声望过去。

大头带着一众刚才帮忙对抗醉鬼的员工站在那里,阿萱和小婷被围在中央,小婷一脸惊惶,阿萱显然也是慌的,但搂着小婷的肩在安慰她。

喻宜之收回眼神,漆月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

琥珀色的猫眼被路灯打亮,柔和的弯起,看进去,里面不过一个她。

可是,漆月不跟她走。

喻宜之指尖冰凉,缓缓放开了漆月的手腕。

漆月又冲她笑了一下,很乖。

喻宜之心想:卖什么乖。

飞蛾撞着灯罩,继续喧嚣着扑棱棱的声音,听在喻宜之耳里尤为刺耳,而漆月转身离去的脚步一如扑火般破碎,往她心里扎。

漆月走回了大头他们身边,一众人骑上机车,受伤的那些坐在后座,喻宜之瞥了眼,漆月那辆火红机车的后座是空的。

点火发动,在夜色里轰鸣,漆月领着众人离去,在一众暗色的机车间门她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即便染回了黑发,还是张扬得能刺痛人的眼。

喻宜之拉开宝马车门,点油门,远远的跟在后面。

漆月领着众人往医院开,在后视镜里一瞥,那辆白色宝马始终跟着,月光在车廓柔滑的弧线上流淌。

到了医院去急诊,阿萱也注意到漆月胳膊上的伤:“漆老板……”

“我没事,你先进去。”

阿萱一直护着小婷,小婷没受伤,可阿萱的眉骨和胳膊受了皮外伤。

“可……”

漆月冲她笑笑:“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急诊室外的长廊另一端,喻宜之远远的站着,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没任何表情的望着窗外。

夜风拂动她柔顺的黑发,值班护士路过:“小姐,你有什么事?”

喻宜之往漆月那边瞟一眼,一堆人一看就刚打过架,乱七八糟的等在急诊室门口。

护士不会把衣着优雅的她和他们联系起来。

可她回答:“找人。”

“找谁?”

“仇人。”

护士一愣,喻宜之语气淡淡的说:“我乱说的,我等家人,她应该快出来了。”

护士点头离去,喻宜之收回眼神,继续望着窗外,夜色如沉沉的墨往她眼底泼,再缱绻的故事都书写不下去。

等受伤的员工都看诊完毕,漆月最后一个走进诊室。

从治疗间门包扎出来时,大头他们都等在门口,可更远些的角落,立着个纤长的身影。

漆月刚要朝喻宜之走过去,喻宜之一个转身,风衣下摆一扫墙面,走了。

漆月收回视线:“大家今晚都辛苦了,如果有其他客人问起来,不要张扬这件事。大头。”

“嗯?”

“受伤的员工该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医疗费和误工费,华亭这边的账贴着。”

“好。”

“漆老板,以后还会不会……”一个员工面露惧色。

“放心啦,哪来那么多醉鬼。”漆月笑骂一句。

一众人离开医院,漆月跨上火红的机车,表面上看,胳膊的伤丝毫没影响她流畅的动作,身体的曲线与机车连成一体,脊背微俯着,像只即将跃出的敏捷的豹。

“大头,安排人送阿萱和小婷回家。”

大头和阿萱同时瞥一眼她机车空荡荡的后座。

其实阿萱回的就是漆月家。

但漆月的机车从十七岁起就只载过一个人,名叫喻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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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骑车有天赋,机车像她身体延展出的一部分,在别人手里是烈性扬鬃的野马,在她手里是温驯的绵羊。

她赶回家,送阿萱的人还没到,她一个人急匆匆上楼,打开家门。

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她离开前厨房里温馨的烟火味,此时已飘散殆尽了。

喻宜之竟没回来。

漆月又匆匆下楼,正碰到阿萱上楼。

“漆老板,你还要出去?”

“嗯,你的伤还好吧?”

阿萱笑笑:“没事。”

漆月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向外跑出去。

阿萱望着她背影,牛仔外套张扬起来,像飞蛾的翅膀,向着光,不顾一切的招摇。

漆月赶到写字楼,停了车,往上望一眼,喻宜之的办公室不临街,也看不到是不是亮着灯。

她乘电梯上楼,从透出人影的金属电梯门里,才瞥见自己划破的牛仔外套沾着血痕有多狼狈。

早知道换件衣服了。

她到齐盛门口张望,大办公室里漆黑一片,今日团建完毕,这个点自然是没人加班,莹莹一点光倾泻出来,应该是喻宜之在总监办公室开了灯。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按了门铃,还是没人应。

掏出手机给喻宜之打电话,喻宜之直接挂了。

漆月苦笑一声。

在门口徘徊两步,到这时,身上的痛感又冒出来,在纱布下隐隐撕扯。

妈的齐盛真不愧是大公司啊,连门口都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光洁得像能照镜子。

她靠着墙,一点点往下滑,坐到地上,后脑勺往后仰,缓缓阖上眼。

门开了。

漆月扭头,喻宜之双手插在薄风衣外套里,面无表情的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