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宫宴

雍正三年冬

腊八过后, 尚还未及年关,紫禁城内外便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近来几日,庄上常有佃户农人送些瓜果野味来, 甚至还有当地村民们自酿的米酒。

之于普通农家, 粮食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这若搁在往年怕不要被骂家里老人骂一句败家子,然而在今年, 虽不说家家户户都能上桌, 丰收的莫大喜乐在前,哪怕最精细的妇人家, 也是愿意酿上个小两罐给家里男人解解馋的。

到底是一份心意, 弘曦知晓后也没有过多推拒,只交代下头按着市价一一补上。

论口感精细程度,自酿的粮食酒自是比不得宫中窖藏已久的佳酿, 甚至颜色还带着些许浑浊。然不知是不是弘曦的心理作用, 配着冬日里热腾腾的锅子, 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许是弘曦的神色颇为享受之故, 一旁的永珩也不由得眼巴巴地瞧着。被自家坏心眼子的阿玛沾了一小勺喂了过去,不过须臾,便被辣的小脸通红, 晕晕乎不知今夕何夕………

“阿……阿玛!两……两个阿玛!”歪着小脑袋, 永珩费力地瞪大的眼睛,这迷茫的小表情委实可乐,无良阿玛弘曦实在忍不住,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爷怕是忘了, 咱们明儿一早还要入宫呢!倘让宫里皇额娘知晓了………”狠狠横了自家爷一眼, 清媛忙将已经迷迷瞪瞪的小醉猫揽到了怀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 弘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果不其然第二日入宫,从小家伙口中得知了经过的乌拉那拉氏当即心疼地将孙儿抱在怀里,转头对着自家小儿子好一阵儿数落: “旁人都是越长越顺直,只你阿玛,越大倒是越发没个正形了………”

“又不是儿子非要让他喝的………”狠狠瞪了窝在自家玛么怀里一脸幸灾乐祸的小屁孩儿,弘曦不觉悻悻道。

“他多大,你又多大,都当阿玛的人了………”白了他一眼,乌拉那拉氏搂着自家孙儿颇没好气道。

“三弟素来性子疏阔,同侄儿又是亲厚非常,臣妾便是在宫里都常有耳闻。不是臣妾说,旁人还真就羡慕不来呢………”不动声色地将永珣往前推了一步,只听太子妃索绰罗氏含笑着开口道。

弘曦原本想要插科打诨的话当即咽了下去,看着眼前言笑晏晏,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嫂,有一瞬间,对方的面容好似前太子妃瓜尔佳氏愈发重合了起来。

想到这里,弘曦忙不迭摇了摇头。

索绰罗大人是今年九月离的京,吉安知府早已告病多时,因而这人连年都未能过完便匆匆南下。对于内宫之事,弘曦自来无意打听,只知晓太子妃那月里委实抱病了许久。索绰罗大人的被贬之事,朝中明眼人都明白同弘曦脱不了关系。然而再次见面,眼前之人依旧是这幅端雅有度的模样,待他甚至清媛母子更是亲厚如故,一言一行丝毫瞧不出半丝芥蒂………

偷偷瞧了眼一派从容的自家大哥,弘曦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好在没容他多想许久,很快一众嫔妃便陆续到齐,一番客套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后所在的永寿宫走去。

换了新主人,永寿宫内里陈设却并未有过多变化。明亮富丽的大殿之内,早早备好了各色的瓜果点心,乌雅氏一身石青色八彩团案吉服,淡淡含笑的眉眼尽显温厚雍容。然面上厚厚地脂粉,行动间略显迟缓的动作到底难掩憔悴之色。

这人,已经是在强撑着了。

“皇后来了啊,快些起来,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 随着上首之人略显沙哑的声音,很快便有嬷嬷上前将为首的乌拉那拉氏扶起。

“能给皇额娘多磕个头,这是外头多少人求不得地福气呢!”太后这般给脸,乌拉那拉氏自是不可能故意下人脸面,言笑晏晏间很快气氛便融洽了起来。

很快便有宫人奉上各色茶点。

上首乌雅氏一脸慈和地拉着拉着乌拉那拉的手似是在说着什么,看着上首婆媳二人亲厚地模样。无意识地咬着口中的点心,弘曦恍惚间甚至以为早前的诸般为难不过是自个儿臆想之故。

好似打从明白自个儿再无可拿捏新帝之处,眼前这位几乎瞬间便去了早前的冷硬强势之姿,不过数日的功夫便又成了早前温和宽厚,周到体贴的德妃娘娘。

也是了,皇玛么一个能从个普通宫女,能以包衣之身位列四妃之位的,又怎么能是真鲁莽简单之人。何况,十四叔这会儿的前程尚还在阿玛手上………

只如今这般,到底让人有些酸涩难平罢了,皇阿玛早前诸般孝顺关怀,额娘百般退让,到底比不过切切实实地权位使然。

就在弘曦思衬间,一袭鹅黄色宫装的小丫头走了上来,手上还端着一碟金灿灿地点心: “听说大阿哥这几日有些上火,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厨房进了这菊花膏子,清热解火最好不过。”

“有劳皇玛么费心了………”伸手捏起一块儿糕点喂给怀中的永珩,弘曦含笑着开口道。

小丫头很快满意退下。

夜还未至,皇宫四处早已是灯火通明,随着众人落座,四处丝竹之声缓缓升起。不同于早前的康熙爷,胤禛素来不是惯爱破费的性子,甚至于因着国库吃紧之故,平素最是忌讳奢靡之风。然而今日,不提玉湖中层层燃起的琉璃灯盏,入目所及之处肆意燃放的花火,今日光是全席计有的冷荤热肴一百六十多品,西域进上的葡萄美酒承在隐隐透着光晕的琉璃杯中端的是华贵非常。

今年无疑是五谷丰登,万民相庆之年,同样也是自废太子之后,胤礽作为理亲王头一次出席宫中宴会。

即便素知对方不在意这些形势,然胤禛仍不愿有丝毫怠慢之举,席间更是多次向对方举杯致意,言语间尽显亲近之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在为对方造势。胤礽毕竟远离朝堂许久,此番又不愿搅入朝堂风波,虽身份在此,然诺大的紫禁城,到底少不了不长眼地………

看了眼这时候还不忘同群臣联络感情的老八,直郡王猛地执起酒盏,狠狠往灌了喉中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带起丝丝灼意。

都是打小看顾长大的兄弟,然而不得不说,人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老二这人,打小运道好过他太多。心气儿也好,壮志也好,十几年的□□,早已将人身上的一切棱角磨个生平,昔日高高在上,壮志凌云的直郡王早已成了嗜酒如命的风烛残年一枚。

可如今瞧见此番天差地别地待遇,胤禔心中到底还是多了些涩意。这些年来,站在一个阿玛的位置上,他总算明白了当年皇阿玛几近灭顶的怒意从何而来。

然而时至今日,却早已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