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血冷

“殿下身子素来稳当, 如今不过染了些风寒,只要平日里多注意些,莫要受了风, 几副汤药下去约莫就差不离了。”

不大的小院内

老太医抬手, 颤颤巍巍地拭了拭额角上的汗意,垂着脑袋丝毫不敢多瞧上一眼。至于被人平白从宫里硬带出来的怨念,撇了下一旁脸色颇有些黑沉的弘曦, 老人家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生怕怵了对方霉头。

早前倒是想不到,素来温和有礼的贝子爷脾气上来也能这般厉害, 该不说不亏是皇家之人吗!

老太医心下感慨。

弘曦听罢微微点头, 面上瞧不出喜怒,只对着来人淡声道:

“既是如此,那这几日二伯这里就交给周太医您了, 至于皇玛法那里, 自有本贝子为大人周全。”

“这……是……, 尊贝子令……”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 周太医自是不敢多言什么,只得诺诺应下,不过瞬间额头上汗珠子流的更快了些。

“劳烦周大人了!”胤礽朝着对方淡淡点头。老…太医忙摆手直道不敢。

“咳咳………说到底胤礽这里不过小恙罢了, 可否请大人往隔壁走一遭, 十三弟那里…………”

炕上,胤礽微微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怕是情形不大乐观………”

事实上也胤礽所猜不错, 弘曦带着周太医赶来时, 十三已经侧靠在床上连床都难下得来了。明明尚不过而立的年岁, 鬓角间已然微微泛白, 面上胡子拉碴丝毫没有往日那率意潇洒的模样。最为重要的是,对方略显苍白的额头上,不时有冷汗溢出。

弘曦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将被褥掀开一角,只见层层衣袍之下,对方双腿不自然的曲起。

“十三叔………”

弘曦微微怔然,一旁的周太医已然开口道:

“十三爷这腿这是在地上跪得久了,如今又逢天寒,以至寒气内行………”说着,周太医环视了下四周略显破风的环境,这才闭上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十三爷这腿需得好生养着,不然日后每逢阴雨时,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这般严重地吗?”弘曦登时被吓了一跳,皇玛法他老人家………

许是猜到了弘曦心中所想,胤祥微颤着手将身上的被褥重新覆上,掩下腿间不自然的微曲,这才半撑着身子抬首冲着弘曦开口道:

“弘曦侄儿不必介怀,如今种种俱是十三叔咎由自取,一切俱与旁人无尤………”

弘曦忙上前一步扶住对方,张张嘴似是想问什么,半响终是讷讷不语,只能将手上温好的药捧至跟前。

一室静默,伴随着汤匙碰撞声音,气氛愈发安静地可怕。

问什么呢?为何要随二伯一道走上这条不归路?十三叔绝非是那等重利轻骨血之人,若不是有什么非要拼一把的由头………

“侄儿若是心疼叔叔我,下次来不妨将带来的好酒留下个几坛子,你十三叔我可是早早就闻到味儿了………”

临行前,许是实在看不得弘曦小小年纪一脸苦大仇深,胤祥苍白着脸故作轻松道。

弘曦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胤禛他们所在的西跨院同此处不过数墙之隔,然而比之胤礽这里的破败萧瑟,众阿哥们处明显待遇要好上了许多,起码这会儿不大的小屋里还燃着碳火,远不似方才般寒凉。

不过要说条件多好,那也是不可能的。

见到愈发消瘦了的阿玛,弘曦眼眶又是一酸,而与之相反,眼前胤禛的情形倒是好上许多。经过这几日的功夫,该琢磨地胤禛心下已然琢磨了个通透。

这会儿见弘曦能过来,胤禛这厢更是松了口气,只要皇阿玛尚能对太子存有仁心………

胤禛心下诸般思索,面上只温言问道:

“府上这会儿如何了,阿玛不再,可有那些个脑子浑的,做下了什么糊涂事?”

这好似意有所指的话,弘曦蓦地便想到了这几日四处哭天抹泪,还总想着联系娘家的李侧福晋,心道看来他阿玛虽然平日里不理后宅之事,但这心里头倒也不是全然没数的嘛!

不过额娘处理及时,除了人心浮动了些倒没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弘曦轻咳了下,方才道:

“阿玛放心,府上一切都好。”

“你额娘这几日辛苦了………”

胤禛点点头,显然即便人不在,四爷对府里情况心下也是差不离的。

父子俩道了会儿家常,待弘曦情绪恢复的差不离了,胤禛这才开口道:

“你二伯他们………”

提到这个,弘曦顿了下,倒也没有隐瞒,暗瞅着自家阿玛的神色。只一五一十将方才情形一一道来。哪怕早有所料,这会儿听到这个,胤禛伏在膝上的拳头依旧狠狠攥起,半响才缓缓放开………

“这几日外头怕是不会太平,你这些时日便好生呆在府里,莫要一时心软胡乱应下些什么,尤其是身边之人………”

顿了顿,胤禛方才道:“至于阿玛这里……告诉你额娘莫要担心,不会太久的………”

弘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挨个儿给众位叔伯送了东西,回去的路上,看着一旁较之以往愈发沉默了些许的安宏,电光火石间,弘曦蓦地明白,阿玛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思了。

事实证明,胤禛这些年对老爷子的了解还真是不虚,将众位儿子们一个个苦哈哈地关到小黑屋,老爷子这头动作可别提多利索了。

不过短短数日,太子一系纷纷落马,刑部大牢如今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朝中众人更是风声鹤唳,生怕这下一秒刀子就轮到了自个儿头上。

而弘曦所在的四贝勒府,哪怕近日再低调安分不过,到底还是陷入了纷扰麻烦。

天色渐晚,送走最后一位神色戚哀的来客,乌拉那拉氏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旁的弘曦本就不好的神色不免又难看了几分。

“额娘,都怪儿子行事冲动,未曾考虑周全如今倒累的府中不得安生。”

弘曦斜靠在炕上,颇为烦闷地踢了踢脚尖。

托如今那位御前红人隆科多的福,也许是当日之事又过于惊人。弘曦那日的行径到底是泄了出去。众王宫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了几日,眼瞅着眼前这位“嚣张跋扈”“横闯宗人府”的弘曦贝子如今仍跟个没事儿人一般。除了几句口头上不轻不重的“训诫”,丝毫不见宫里老爷子有分毫惩治,甚至连平日备受宠爱的“陛下亲表弟”隆科多大人都只得捏着鼻子息事宁人。

这般时候,这般宽纵荣宠,如何不令满京上下为之侧目,更是令那有心之人生白白出几分侥幸来。

“这些人也不想想,如今皇玛法圣怒之下,凡他老人家定下了的,哪里能因着儿子给宽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