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问此间(三十九)(第2/3页)

现在,他说要给自己机会,那是什么样的机会?

“我和他,”晏欢伸出手掌,示意刘扶光,“就来公开审理你的平生所为。”

“你。”他瞥向一直呆呆吃瓜,把自己变成隐形人的金翠虚,“来当刀笔吏。”

金翠虚:“啊?哦……啊?”

金翠虚呆滞地挠着头,只觉得这一晚的情势委实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让人又刺激又费解……啊头好痒,我不会要长脑子了吧?

“什么、什么是刀笔吏?”她结结巴巴地问,“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刀笔吏是干嘛的,但我当这个要干什么呢……”

“把我们的话记下来就行了,”刘扶光温声解释,安慰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去吧。”

金翠虚一头雾水,但还是掏出厚厚一沓黄纸,拿出她画符的朱笔,站在两人一鬼旁边,来回张望。

刘扶光站在左边,晏欢站在右边。刘扶光双手拂过,出现一副雪白如月光的桌案,他慢慢坐下,晏欢并起两指,往左手掌心一拍,同样出现一副漆黑如子夜的桌案,他跟着一坐。

金翠虚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了座椅和摆放纸笔的桌面,她赶紧也坐下,于是,这片奇异的废墟上,便有了一个简陋的公堂。

与此同时,黑白无常提着勾魂索、哭丧棒,亦远远地飘过来,等待捉拿重伤虚弱的九子母娘娘。

黑无常沉沉道:“九子鬼母一世威风,不知是谁有此道行,竟能重伤了她。”

白无常嬉笑道:“不管是谁伤了她,她都免不了要去酆都受审,横竖没法逃过的!”

走到近前,他们却诧异地看见了那神奇的一幕。

白无常不可思议地问:“好大胆子,谁敢假冒黑白无常?”

黑无常用哭丧棒拦住他,凝重道:“不对……别过去!那不是假冒!”

“阜溪王氏,”因为月娘前夫已死,刘扶光仍用本姓唤她,“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苍天为鉴,明月作证,你尽可以为自己做主。”

王月娘浑身一震,刹那间,她陡然感到了一股意志,一股至高无上、不可抗拒的天意降临在了她的身上,悉数驱散了无时无刻不纠缠在她脑海里的怨毒戾气,使她的神志无比清明。

“民女……王月娘,”她慢慢地开口,“自幼家贫,父母为求生计,将我卖予同村王谷做童养媳……”

遥远的记忆水落石出,她的语气从犹豫到肯定:“他对我动辄打骂,使我做粗重农活,手骨骨折,也不能求医问药……我在他家熬过几年,本想一死了之,不料他徒生大病而死,我的父母又将我领回去,隔年收下彩礼,再将我卖予邻村张氏……”

她说一句,金翠虚急忙记一句,满纸字迹龙飞凤舞,鬼画符一般。

说到张氏二字,月娘的眼神再度回归血红暴虐:“那邻村张氏,一家三口,是我死了也不能放过的畜生!同村的无赖捏造我的污言秽语,他们不仅相信,还将我殴打至半死,事后毫无悔改之意!此地热衷的拍喜风俗,不知就这样打杀了多少女子,也几乎打杀了我!张氏溺杀了我的两个女儿,又使尖槐木将我活活穿腹,扔下河水!我恨毒了他们,我恨、我恨、我恨!我……!”

颠三倒四地说到最后,她发出属于鬼母的雄浑咆哮,湿发如活蛇飞舞,险些失去理智。

“等等!”刘扶光紧急打断她,“慢慢来、慢慢来,你不要着急,跟着我一块捋。”

嘶吼了一通,月娘气喘如牛,向后瘫倒。

“你年幼为父母所卖,而且卖了两次,对不?”刘扶光对金翠虚道,“记下来,此为第一桩不公,父母随意买卖、处置亲生骨肉,人伦不容。”

金翠虚埋头唰唰唰。

“你尚且年幼,却做了成年男子的童养媳,他还对你肆意虐待,此为第二、第三桩不公。”刘扶光道,“接着,你又去了张氏家中做新妇……他们打骂你吗?”

月娘一愣,点点头。

“第四桩不公,再记。”刘扶光示意,“流言蜚语,毁人清誉,这便是第五桩;张氏一家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你,此为第六桩;三人事后毫无悔改之意,不知廉耻为何物,第七桩。”

他这么零零碎碎地拆分罪名,作为另一名主审官,晏欢一声不吭,只是忍俊不禁地低着头。

刘扶光再沉吟道:“然后,他们参与了‘拍喜’的杀人陋俗,须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凭何逃脱制裁?第八桩。张氏为求男胎,不从自己身上找精损肾亏的毛病,反而怪罪妻子,自然算作第九桩;张氏身为人父,反而人性沦亡,亲手溺杀自己的女儿,并且接连两次,禽兽不如,第十、第十一桩。”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你生产过后,有没有内心郁塞、情志失调,极容易因为日常小事流泪、悲观的问题?”

月娘愣愣点头。

“是了,”刘扶光若有所思,笃定道,“产后调养不当,又有丧子之痛。你必然是得了妇女会在生产后普遍发生的精神病症,那个叫,产后,嗯……”

他正在思索,打算当场现编个名字出来,晏欢从右边探过身体,提示道:“抑郁。”

“啊?哦!”刘扶光一拍桌案,“产后抑郁!你得了产后抑郁。所以,你的精神就不能自理了。”

月娘兀自呆滞,完全听不懂这在说什么。

“接下来,又有虐杀谋害、愚昧残忍的十二、十三桩……”刘扶光掐指计算,“行,就算十三桩重大不公。”

他转向晏欢,整肃容色,严厉道:“由此可见,王月娘生前凄苦,蒙受了重大冤屈,又有张氏选择槐木尖刺,再将她投下深河,造成她死后魂魄不宁,炼成厉鬼。其后她杀人报复,一为鬼性凶残,二为情有可原,因此,我主张宽大处理。”

晏欢收了笑容,望向王月娘。

“王氏,说一千、道一万,有件事,我须得让你知晓。”他缓缓道,“凡人拜你为九子母娘娘,你倒也尽心尽力,受着人血供奉,收着他们不愿要的女胎。你在这积累了十几年的威望,同时导致方圆千里之内阳盛阴衰,女子稀少,男子众多。这些无妻可娶,就在市井间纠集成群、兴风作浪,犯下诸多命案的男子,我暂且不管,且说牙行的空前兴盛——”

他盯着王月娘,好奇地问:“有多少辗转千里,被拐子卖来这里的无辜女子,被虐打,被奸污,远离父母家人,受尽摧残,是因你的缘故,你数过吗?”

王月娘遽然发抖。

“……我反对!”刘扶光拍案喝道,“难道没有王月娘,没有九子鬼母,这里的人就不会堕杀女胎,不会导致阳盛阴衰了吗?这件事上,她确实有责任,可她并非全责!九子母娘娘不过是借口,是遮羞布,如果此地的人觉得保男胎,杀女胎是残忍无情的荒谬观念,他们如何敢奉九子母为正神,还对她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