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法利赛之蛇(二十八)(第4/5页)

谢凝呵呵地笑了一阵,心说我跟阿波罗那一挂的神自动有仇,日光下相见,只怕我马上要被日光烤熟。

“不娶妻、不生子,”他说,“我爱谁,谁就是我的伴侣。”

想了想,他补充道:“我爱厄喀德纳,我们的爱旺盛健康。”

厄喀德纳在另一头看着这一切,他本来要大发雷霆的,这时也再度眼泪汪汪,感动得要命。因为激荡的心情,魔神不停在王座室翻来覆去,令阿里马的大地,都发出轰隆隆的摇撼声。

要是生活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只可惜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众神都比凡人还好奇的古希腊。谢凝的秘密酒会很快就传开了消息,流言不仅在山林湖泊间游荡,同时也游到了人类的王国,在宫廷与民间隐约地徘徊。

第三次酒会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商讨更改下回的地点,大家纷纷说起王宫里的八卦。

“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来我这里试探消息,”雕塑家说,“他们听说了山林间的神异聚会,便情不自禁地动起心思,觉得自己也该到这儿来拥有一番奇遇。”

“谁说不是呢!”游吟诗人拨动里拉琴,“大家好像蠢蠢欲动的鸽子,见到丰收季节的麦田,就琢磨着如何在天空盘旋,下来饱餐几顿。切勿忽视秃鹰与鹫鸟的威胁啊,我们也不是白白得了这友谊和入场券的。”

他们谈天说地,继续饮酒欢笑,待到天光暗沉的时候,谢凝照原样返回地宫,看厄喀德纳作法。

“……我这不是作法!”厄喀德纳气鼓鼓地分辩,“这是魔法的占卜,在喀耳刻的神职显现之前,它就于大地和天海的阴影中孳生。唯有它能去盖亚的梦中发出声响,引起祂的注意力。”

“这么说的话,睡神也可以叫醒盖亚了?”谢凝提问。

厄喀德纳摇摇头,语气和神情很不屑:“睡神的确对全体的人与神都有约束力,哼,祂甚至可以让众神之父呼呼大睡,对我亦是如此。但祂的管辖范围仅在虚幻的世界,盖亚睡去了,祂的梦境却全然真实,只因地母所梦到的每一样事物,在大地上都要变为实体。祂梦着人类的消亡和诞生,梦着四季的更迭,梦着命运的宏伟漩涡……难道这些是睡神能够窥视的吗?祂若敢伸手去地母的梦境,就活该死在那里,与地祇融为一体。”

谢凝没再说话,从厄喀德纳的言语中,不难听出盖亚曾经的辉煌,她掌权的时代,亦是母系氏族最为强盛的时代,如今这些全衰落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拥有“人兽杂糅”“女神崇拜”“生殖崇拜”等特征南方克里特神话,被具有崇尚武力与英雄,崇拜父权的北方迈锡尼神话所击败,两者融合后,逐渐产生了现今广为人知的古希腊神话体系。

在这个体系里,盖亚不过是年迈失权的古神,宙斯等若干神祇,才是光辉高远的奥林匹斯山的主人。

……但是真的很像作法,嘿嘿。

谢凝嘴上不说,看着厄喀德纳在宵色的火光里,跳着雄健而诡艳的蛇舞。魔法的浑厚脉动,自那块肥沃的土壤中辐射出去,犹如微风吹过一根蛛丝,进而带动了整片蛛网的弹动。

他手痒痒,又不敢随意地跑去拿画板。在一次“画画途中突然失控导致地毯又湿又热”的意外后,厄喀德纳跟他坦白过,每次谢凝拿着画笔,都像在隔空摩挲他的骨骼和肌肉,还有灵魂。

“所以,我失控是早晚的事呀,多洛斯。”

——魔神含着他的手指头,神情无辜地说。

啊呸呸呸,谢凝能对他身上每一块肌肉的流动趋向了若指掌,正是因为这种“失控”发生的次数太多了。

时间不慌不忙地流淌,到了第四次聚会,谢凝掏出地图,跟他的笔友——现在已经是狐朋狗友了,商量下次的地点该换在哪。

与此同时,因着三日后便得启程离开艾琉西斯的缘故,菲律翁在深夜中难以入眠,他逗留日久,却未能收到回信,更不曾见到多洛斯。他辜负了老人的期许,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泛起郁郁。

“起来吧,去林中打猎!”一个声音适时响起,仿佛是他心灵的回声,“克索托斯不是已经允许你在他的森林中获取猎物了吗?去打猎,杀死一只狮子、一头熊,把狩猎的荣光献给阿尔忒弥斯,再把狩猎的战利品献给你效忠的国王。”

这么想着,菲律翁便站起来,他拿上弓箭,背上箭袋,呼唤仆从牵来马匹,他自己跳上一头骏马,向着林中奔去。

树林幽暗,当中却鸦雀无声,寂静得像是坟地。没有鸟类的啼叫,也没有鹿群掠过灌木时的簌簌声,更没有豺狼虎豹在深夜里显得幽怨可怖的长嗥。他抓着弓箭,心里忽然想到一件事:人人传说,魔神的情人会在无星无月的夜晚上到凡间,而那些宫廷的艺术家,被魔鬼眷顾了灵感的人们,亦会乘夜外出,与他饮酒作乐。

或许我能遇到多洛斯?英雄不抱希望地想。

他骑着马,继续在林间寻觅猎物,渐渐的,马蹄下升起神秘的浓雾,他越往前走,这雾气越重。菲律翁回头一看,身后的侍从尽皆消失不见,仅剩他一人。

“这倒奇了,”他自言自语地跳下马匹,抄起盾牌和宝剑,谨慎地拨开低矮的树丛,往前探路,“莫非这是山林女神的恶作剧,是为了捉弄我的?”

他走着走着,就在天光暗淡,新的一日即将到来之前,他瞥见远方隐约现出跳跃的火色。随着他的接近,众人谈话欢笑的声音,还有歌舞的动响,亦徐徐变得清晰起来。

菲律翁诧异地放下盾牌,过去分开茂盛的灌木。

“多洛斯?”菲律翁震惊道。

“……嘎!”谢凝大叫道,差点被石榴汁呛死。

长久的缄默中,厄喀德纳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镜面,灿金色的蛇瞳已然缩成了一条细线,疯狂地上下蠕动,企图看清这是哪一位神祇布下的阴谋。

杀了他。

不,别当着多洛斯的面,要在他转身离开的第一时间,就扑上去杀了他。绞碎他的肢体,让他身为河神的父亲看到他凄惨的死状,也悲痛得干涸断流。

杀了他!

笔友们急忙站起来,冲在最前面,警惕地对着强壮的英雄。

“阿尔普斯的伟大儿子!”一个人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为谁而来的?你的宝剑闪着精光,如此锋利,它又是为谁锋利?”

“速速离开这里罢,”另一个人跟着道,“你知晓宴会的礼仪,我们可以接待流浪的旅人,不幸的乞丐,但对于不请自来的尊贵客人,我们尽然是不欢迎的!”

菲律翁按下剑锋,威严地说:“别驱赶我,别教我做不情愿的事!我知道怎样劈砍着我的宝剑,如何迈着阿瑞斯的步伐,在战场上赢得一场胜利,但我不是来这里挑起争端的,我只是来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