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法利赛之蛇(二十四)(第2/3页)

无论多么金碧辉煌的地方,樊笼总是没有任何出路和自由可言的。跟他在一起,多洛斯再难见到白天的日光,夜晚的月光与星光,遑论那样奇异的“互联网”。

看到厄喀德纳这副又失落,又害怕的样子,谢凝急忙抓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手指。

“你怎么啦!”谢凝好笑地瞅着他,他要是有一双立起来的耳朵,此刻早就耷拉地贴在地上了,“你可是神话里的角色,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吗?如果被后世的专家学者知道你是真的存在的,他们才不管什么互联网、现代生活,恐怕大把的人宁肯折寿,都要来这里看你吧?”

厄喀德纳好受了一点,他把谢凝抱在怀里,一面亲着他,一面含糊不清地嘟哝:“我不要其他的人类,我只看你的意思就够了……”

为了安抚伴侣的情绪,谢凝跟他亲了好一阵,才继续原先的话题。

“多洛斯,你总说后世也有我们的神话传说,”厄喀德纳忽然问,“那你告诉我,这以宙斯为首的第三代神祇,他们的结局是如何落幕的?是哪位神嗣推翻了宙斯的统治,雅典娜、阿瑞斯,还是祂与哪位女神另生下的儿女?”

谢凝迟疑片刻,他想了想,回答道:“不……我们的时代没有记载后面的故事了。因为宙斯……他逃过了自己的命运。”

厄喀德纳万分震惊,发出极大的嘶嘶声响,他的黑发亦在身后的石壁上,投影出群蛇般的乱影:“你说什么?!”

“差不多就是这样?”谢凝用食指抵着下巴,沉思道,“他的命运原本也跟前任的神王差不多,注定要被自己的后代推翻,但是……”

“是普罗米修斯告诉祂的吗?”厄喀德纳紧急地问,“先知普罗米修斯,全泰坦神中最智慧者,他把那个预言告诉宙斯了吗?”

身为局外人,谢凝并未在第一时间内,完全理解他那种迫切惊骇的心情。犹豫了很久,确认记忆应该没出什么差错,他才谨慎地回答:“……是?我就记得有个什么预言,宙斯跟哪个女神生孩子,他们生的孩子就会是未来的神王,推翻宙斯的统治……但具体是哪个女神,我也忘了名字了。反正,他逃过了这个结合,所以《神谱》也就此中断,再没有继续往下写。”

厄喀德纳长吁短叹,愤恨不已:“唉唉,普罗米修斯呀,普罗米修斯呀!你白白地做了人类的创造者,神中的第一位先知,你怎可将如此重要的讯息告诉残害你的大敌!你忘了祂是如何对付你了吗,你万万年来被啄食的肝脏都长全了吗?你如此作为,难道也是命运的挑唆吗?你害惨我了!”

谢凝一骨碌坐起来,吃惊道:“啊,他怎么害惨你了?”

“自宙斯开始,祂的时代便没有尽头地轮回,因为祂既不是被儿子阉割的乌拉诺斯,也不是被后代推翻的克洛诺斯,祂的统治永不落幕,所以注定早已死去的厄喀德纳,以及诸多有名有姓,为半神的英雄所斩杀的魔怪,也在天地间诞生了一次又一次。原本这是不应当,也是不正常的!”

他悲愤地大叫,毒牙流涎、神情狰狞,在谢凝面前,又变成了昔日那个与世界作对的魔头。可随即他又想起来,若不是因为这个缘由,他是不能与多洛斯相见的,于是转眼间,他的面容便再度平静下去,隐隐透出一种庆幸的满足。

虽然我受了这么多苦楚,可我现在也收获了与那苦楚一般重,甚至更多的甜蜜和幸福,厄喀德纳心想,有得有失的命运始终发挥着它的作用,也许我不该在这事上指责、抱怨。

谢凝搓着他的脸颊,急忙安慰地哄他,他已经不怕妖魔的凶恶脸了,因为他知道,厄喀德纳只是一个夹着焦糖流心的大棉花糖。

“不说这个了,不说了不说了。”谢凝另起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我们说说你吧?”

厄喀德纳一愣。

“我?”

“你,你这么多年,就待在这里,也不给自己培养个爱好啊?”谢凝说,“难熬的日子要是能有个爱好,总可以好过一些。”

厄喀德纳想了想,他抱着谢凝,向巢室外面游去。

“我带你去看。”

他的速度非常快,谢凝被他抱在胸前,只觉两边的光线飞速后退,火把与火把之间的亮光连成一片,向后倒流。

带着他,厄喀德纳往更深的地底钻,转瞬便来到了一扇漆黑的青铜大门前。

蛇魔不曾说话,他将爱人按在怀里,朝铜门的雕花上呵了一口剧毒的雾气,门上雕刻的事物陡然活了过来。铜枝铁叶纷纷灵巧地游曳,惊得铜质的人和动物,都在镂刻的门板中慌乱地跑动,那些巨大的蔓藤蜿蜒探出,扯住岩壁两侧的坚固把手,自行扯开了两扇沉重如山的大门。

“你瞧,多洛斯,”厄喀德纳对他笑了笑,晦暗的光照下,那笑容竟有点害羞的成分,“这就是我从前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

谢凝俯身一看,顿时惊呆了。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松香,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太黑了,谢凝从没见过这么浓厚的土壤。它黑得密不透风,就像一面小型的黑洞,将头顶本就微弱的光亮吸得摇摇欲坠,仅在隆起的边缘,沁出磨砂般的一丝油亮。

“这是盖亚抚摸过的一块大地,”厄喀德纳给他解释,“你抓一把,很好玩的。”

谢凝战战兢兢地蹲下去,这片大地肥沃得堪称妖异,令他在灵魂深处都不由得颤动起来。

他爬在石台上,尽力伸长手臂,去够那地面。他的指尖像是拂过一整块织密的天鹅绒,丝滑得要命,他再小心翼翼地抓了抓,又像是陷在紧实的陶泥里,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揪下来一块。

……或者说,这片土地就是活着的一个整体,一面正在呼吸的皮肉。谢凝刚拽起一把,心里就后悔了,这抓的哪里是土,抓的是一块活肉还差不多!

“捏一捏呀,”厄喀德纳鼓励地说,“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谢凝皱着脸,不知道该感到新奇还是惊悚。他慢慢地捏了捏,土壤发出咯吱咯吱的搓响,指缝间顷刻都湿透了,那松木的味道瞬时扑鼻而起,形成一股富饶至极的浓郁油香,仿佛可以化成实体,顺着鼻腔流进五脏六腑。

今日之前,形容那些肥饶的土地“可以榨出油”,不过是夸张的比喻,今时今日,谢凝才知道,居然真有肥得流油的膏腴之地。

——这样的农田,别说种稻种麦,哪怕要种一个人,想必也是可以种出来的!

“来,”厄喀德纳兴致勃勃地从墙上解下一个龙皮口袋,放在谢凝身边,口袋坠地,发出沉重的哗啦声响,仿佛里面装满了金玉器皿似的,“这就是我的娱乐了,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