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七)明争

查理曼慌张离席, 一路急急驱车,往家里赶去。

路上,他试图查看家里的监控, 却发现所有的监控都被锁定了, 无法查看。

他大骂一声, 死死握紧了通讯器,由得电磁车载着自己在银槌市的街头驰骋, 握出了两手心的淋漓大汗。

查理曼不止一次想要联系“白盾”,把人喊到家里去,好把那姓宁的当成入室的歹徒抓起来。

可是, 权衡之下, 查理曼还是决定放弃。

他在“白盾”的能量, 在短时间内已经衰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查理曼被边缘化数月, 大家对他的态度依然客气,见面还是恭敬地叫一声“总督先生”,但已经没有很多人肯听他的话了。

要是真把宁灼送进去, 说不定他还会束手就擒,求之不得。

谁知道他进去后,会对“白盾”说些什么?

况且, 他的妻子现在根本见不得人。

万一她的“胡言乱语”被人听去了一两句,再被人拿去做文章, 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恐怕又要落空了。

银槌市的天空是常年的乌青色。

那如今让他恐惧万分的家,则是另一番安然的好风景。

深红的高墙别墅、绿色的人造草皮、雪白的野餐椅, 成了这灰蒙蒙天地间一抹亮色。

宁灼把身着一袭黑裙的查理曼夫人用轮椅推到了屋前的草地上, 晒着稀薄的太阳。

查理曼夫人是个文疯子,从不乒乒乓乓地砸东西, 只是鬼一样游荡,说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疯话。

查理曼和她住在一起,很受折磨,索性把她锁起来,得个安宁。

当然,她不会安分,因为她糊涂的时候,既不知道痛,又一心想找丈夫问问她宝贝儿子的下落。

她的手腕受了很严重的磨损,那双细白的、保养得当的手腕,磨出了两个鲜艳的血肉镯子,深深凹陷下去,有的地方甚至泛着白,让人疑心是见了骨头。

一个男人蹲在她面前,耐心地替她清洁伤口,并涂上药物。

查理曼夫人垂下头,注视着他,神情是难得的安详。

查理曼远远看着妻子在另一个人手中重得自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敢靠近。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那个大概就是宁灼了。

在查理曼犹疑间,宁灼回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一眼。

在查理曼看来,他与宁灼是首次打照面。

之前,查理曼倒是匆匆瞥过一眼宁灼入狱时的照片,只记得那照片小小的一张,里面的人不像个雇佣兵,像个电影明星,五官很冷很美,宽松的囚服松松垂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了一截细白干净的颈部。

当时的查理曼伸手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跃跃欲试地觉得宁灼这脖子自己也能一掐即断。

他还在心里恶意点评了一句:姓宁的找个好主顾卖屁股,或者能挣得更多。

然而,宁灼不是个特别上相的人。

照片定格的是他一时一瞬的样貌。

他动起来,才是最真实的那个他。

查理曼一眼瞧去,一股阴森森的感觉直袭而来,宛如一个霹雳,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通透。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但那种感觉不是久别重逢,更类似于白日见鬼。

于是,在查理曼眼里,他家的草坪上就有了一男一女两个鬼魂,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他的鸡皮疙瘩几乎要攀到脸上。

可他不能放任这个人在他的家里游荡!

他硬着头皮,按一按腰间的枪支,迈步向前。

在查理曼回来前,宁灼正在同查理曼夫人低低地说着什么。

查理曼夫人今天还算清醒,因此对宁灼是相当的依赖和信任——他帮她报了仇,即使收两份钱,那也是没有什么的。

察觉到查理曼的到来,宁灼冲他一点头:“查理曼先生。”

这张久违的面孔这样近距离地出现在他面前,宁灼奇异地察觉到,自己没有愤怒。

只是平静而已。

这和宁灼以往想象的、再见他的灭门仇人时的心境全然不同。

在以往的每个噩梦里,他都是怒发冲冠,理智全无,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换着花样把他弄死当场。

梦醒过后,宁灼暗暗告诫了自己无数次,查理曼他不配死得这样体面,这样痛快。

然而,他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宁灼甚至在刚才游荡在查理曼的家中时,发现了一块用了一半的黄油,侧切面漂亮整齐,一看就是质量优良。

或许他回去前,可以在附近的商超里走一遭,带一块回去。

宁灼心平气和地望着、正搜索枯肠、思考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宁灼的查理曼,开口道:“查理曼先生,您好。”

查理曼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是谁,只被直觉里的悚然刺激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地直接将枪拔了出来,心想将他打死在这里,事后就很好运作了。

宁灼却丝毫不怕他:“您这些年的射击成绩不大好?要开自动锁定功能才能瞄准吗?”

他微微带了点笑意:“可惜,早些年的功夫落下了。听说您以前射击成绩很好。”这是父亲告诉宁灼的。

当时,海警官对查理曼这位“青年才俊”,可以说是推崇无限。

查理曼面色沉沉,内里却是惊魂难定:“你是听谁说的?”

宁灼答:“家父。”

查理曼皱起眉头,又开始在记忆中搜罗,看自己是否认识这么一位相貌出挑的人。

别说,他的记忆里,还真的有那么一张脸,似乎能和宁灼重叠上。

只是那张脸也是影影绰绰,不肯叫他看清楚。

一身黑裙,宛如服丧的妻子望着天际,喃喃地开了口:“小金……”

查理曼急忙收回游移的心思,警惕道:“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他猜想,宁灼可能已经猜到是自己雇人对“海娜”下的手,直接前来跟自己要说法了。

他给不了他说法,或许只能要一个鱼死网破。

一层层冷汗从他身上渗出,被严整的西装隔离在内,蒸出了一片片莫名的寒气,又返回了他的体内,惹得他不住发抖。

“我说了,我是来回访的。”宁灼的声音清冷端庄,“我们会定期回访,这是‘海娜’的服务宗旨。我发现查理曼夫人没接,有些担心,就来家访一下。”

查理曼夫人手里的通讯器被严格限定,只能联系到查理曼一个人。

查理曼冷冰冰道:“家里没有人,谁准你私自潜入的?”

宁灼站起身来,将双手搭在查理曼夫人瘦削的双肩上:“谁说没有人,夫人不就在这里?”

话说到此处,宁灼略感恍惚。

他的母亲,是否也是像查理曼夫人这样,怀着营救自己的热切的期待,把查理曼迎入家门的?